骗子（二）
–––––––––– 这人真有本事。分明是他的错，可只要放下身段软语认错，说几句好听的话，就能让人瞬时耳根子都软下来。于枫甚至开始觉得刚刚是他太过分了，可说出去的泼出去的水，哪里还收得回来。于枫想了想，抬手抚上叶澜的背。 叶澜正想笑着说些什么，下一秒，却被于枫揪着衣领拉开了。叶澜心里那点小心思顿时落了空，他可怜巴巴的看着于枫，对方却完全不为所动。 “刘小琛是怎么回事。”于枫问，语气还有些冷。 事到如今，叶澜并不打算瞒他，他承认得甚至过于爽快：“之前我和你说的刘小琛那些事都是骗你的。” 于枫微眯着眼：“你编了个故事？” 叶澜摸着鼻子，说：“对。” 于枫一时间突然感觉胸口有些闷，像个充了过多气的气球，明明涨得快要爆炸，却怎么都发泄不出来。 “那刘小琛呢？叶小姐？”于枫咬着牙问，他努力不让自己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泄露出来，他只当做这是报复，他想在叶澜脸上看见一点难堪的神情，“你也是骗他的？” 事实却让于枫失望了，叶澜根本没有为此所动。 “对。我是骗他的。” 很好。他骗了两个人。两个男人。 于枫继续问：“我的地址是怎么回事？他手里为什么拿着的是我的地址？”他和刘小琛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是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时候？ “不是。”叶澜像是知道于枫心里在想什么，自顾的给了一个否定的回答：“其实事情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刘小琛的事情是我们俩还没在一起的时候，你的地址也是我给的，那个时候他想互相交换地址，他给了他的给我之后，我就随便找了个人的地址给他。是你的。自从那之后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了，直到今天。但我没想到他真的会按着这个地址找来。” 叶澜看着于枫，他听着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沉默的听着，见此，叶澜也就继续笑着说了下去：“我在网上认识过不少人，有的是对方加我的，有的是我加对方的。其实你可以把这当做一种游戏，彼此都不认识，却可以在和对方交谈的过程中猜出一些什么。不过我从没有将我自己的真实信息说出去过，包括姓名年龄，甚至性别。这种关系一般都不会维持太久，聊了或许三两个星期，我就会觉得厌倦，或者删除好友或者封号处理，总之就不会再有联系。” 于枫听着，不知该做何感受。他开始觉得叶澜这人有些变态，他把网上交友看做是一种游戏，猜对方的真实信息，揣摩对方的心理活动，每一步每一个过程，都像极了一只蜘蛛，慢慢的在织自己的天罗地网，慢慢等待对方陷落在这个网中。直到最后，那个人可能都从不曾了解到关于叶澜的一些信息。关于这个，于枫却是第一次知道。他从不知道叶澜竟还有这种特殊的癖好。 最后，于枫嘲讽似的说：“你就不怕有一天阴沟里翻了船？” 叶澜笑笑：“很庆幸，直到现在我从来没有翻船过。”他叹了口气，说：“但刘小琛确实一个例外。”在网上与别人交流的过程中，他其实是习惯于把自己处在一个高位上，从上而下看望着对方的语言动作。在这个过程，他可以知道很多东西，但他往往对此是感到不屑的。其实刘小琛当时就有说过喜欢他的话，但他并不是第一个，以往多多少少也有几个这么说的，或男或女，他感到不屑的是这些人分明什么都不知道，这些感情简直廉价得如同地摊货。所以当刘小琛说出这句话后，他就把那个号封了，没有再联系。 叶澜唯一算错的地方，就是刘小琛对于这段虚假关系的认真性。 “你不觉得你这样很无耻？” “我承认。”叶澜坦然说。 “你骗了那些人，骗了刘小琛，还骗了我，”于枫没有办的不感觉到愤怒：“看来你骗人的范围不仅局限于在网上，现实生活里你也骗，你真厉害。”他由衷的夸奖了叶澜一句。 叶澜皱了皱眉：“于枫……” 于枫猛然站起来：“哈！辜负了你的前男友？伤心到每天喝酒买醉？我也真是蠢，居然真的相信了！现在你是不是还要跟我说……”说什么？说他们在一起的事情其实也是叶澜说了无数个谎话中的其中一个？还是说，他们在一起的这些生活里，也都是一个谎话？于枫实在没办法说出口。 于枫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发了疯的婆娘，他很失态。 叶澜试图握住他的手，却根本没有机会：“于枫，你别把我想得太复杂。难道我会为了骗你，就和你在一起，这样还不算，这世界上哪里有骗子骗人还跟人住在一起的？我们同居，接吻，做了那么多次，难道都是假的？就算我再会骗人，也没有到达这种地步。” “事实上，和你在一起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做过那种事了。”叶澜放低声音说：“至于刘小琛，那是我骗你的，可那不过是接近你的一个办法而已。你还记得吗？刚开始的时候你其实很讨厌我，每次接近你都像是个刺猬，我没办法接近你。所以我去了你常去的酒吧，多喝了几杯酒。两个人只要有一个先露出软肋，总另一个总会慢慢放下心防的。” “之后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叶澜说着，于枫在他的声音里也想起了以前。于枫和叶澜，都是在一个公司里工作的。于枫的资历要老些，叶澜不过来做了一年多一点，老组长退休后，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于枫会接替这个位置顶上去，可最后的结果却是爆了冷门，新组长是叶澜。这个资历经验都不如他的人。 说不失望生气是假的，又尤其是像于枫这样的性子，有时候真的是没有道理可言。以后的日子里他越发的讨厌叶澜起来，这并不涉及工作，只是个人而言。每次碰到面都是一张臭脸，不知道的都以为他们两个是有什么仇。 酒吧的那次，确实如叶澜所说，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他对叶澜放下了心防。那时候于枫在酒吧里是看见了叶澜的，但他没有上前打招呼，他们俩并没有熟到这种地步。只是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叶澜却仍旧没有离开，他看见酒保在摇着叶澜，说着什么。很显然是他喝醉了，没办法自己离开酒吧了。 于枫心里纠结了一会儿，还是上前向叶澜走去。酒吧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叶澜烂醉成这个样子，再加上姿色也还不错，万一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 于枫从酒保手里接过叶澜，对方瞬间倒在他的怀里，手也顺势搂上他的脖子，不停在他的肩膀处磨蹭，裹着酒气的呼吸有一下没一下的。于枫当场就想把他扔在地上不再管，忍了忍，正想说什么警告他，却听叶澜喃喃的在说着什么。 那是一个人的名字。 “小琛……刘小琛。” 现在看来，一切都正如叶澜所说。叶澜不过说了个谎，就让于枫从心底里放下了心防，那时候居然都觉得其实大家都挺不容易的。再加之叶澜工作能力确实很好，更令于枫为之改观，两人慢慢的，竟成为了好朋友，甚至走到一起。于枫不知道的是，叶澜成功算计了开头，后面的每一步是不是也都在他的算计内。 于枫不再想下去，他推开叶澜，朝门外走去。叶澜叫住了他，他停了下来，叶澜在身后说：“早点回来。” 于枫没有说话，走出了房间，也走出了这个家门。 随着一阵关门声，这个家里再没有于枫的身影，只剩下一些关于他的气息尚未消散，叶澜突然想把这个房子里的所有窗户都关上，或许这些气息不会消失得太快。 过了好一会儿，叶澜都没有为他的这个设想付诸行动，只是从床头柜里摸出一包抽了一半的烟，和一个打火机。烟火缭乱中，叶澜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光线在此刻都很暧昧，只能隐约间让人感觉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于枫出门前带了两把伞，外面的雨还在下。雨下了有十几分钟，他和叶澜说话也说了十几分钟，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于枫却觉得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刘小琛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他可能还没走远，于枫打算在附近找找，没想到刘小琛就在小区外的门口等着，还傻傻的站着，任由雨淋着，也不躲。 于枫见了，赶紧快步走过去。 刘小琛感觉有人接近，他以为是他挡住了别人的路，连忙往旁边躲一躲，可对方却仍没有让开的意思。怎么回事？ “……怎么不找个地方躲一躲。”有人问。 原来是刚刚他问路的人，刘小琛抹了抹眼睛：“我，我还想再等等。” 于枫叹了口气：“你等不到的。” 刘小琛不说话了，只低着头。 于枫问：“你还在读书吧？” 刘小琛支支吾吾：“今年，就上大学了。” 才大学……这么说来他也不过二十出头而已，或许都没有二十岁，可能十八十九岁。于枫又问：“你跑出来的事情你家里人知道吗？” 刘小琛说：“……我和他们说我就和同学出来玩两天。” 看来是不知道了。 “你回去吧，这里没有你想要等的人。回去好好读书，好好上你的大学，这件事以后都不要想了。” 刘小琛急了：“可，可是！” 于枫握紧了手里的伞柄。他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他还是出来了。直觉告诉他刘小琛会在这里等，所以他多带了一把伞出来。他现在这样做算什么，他也不知道。刘小琛不过一个刚上大学，对于他来说还是不大的人，他会跑来外省，全是因为迷恋上叶澜所创造出来的假象，一个并不存在的人。他在面对刘小琛的时候，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些负罪感，可他没办法告诉刘小琛，他喜欢的那个叶小姐，其实就是叶澜。 “对不起。”于枫忍不住说。 “咦？”刘小琛有些慌乱，他完全不知道对方在道歉什么，他连忙摆手：“没，没，是我要谢谢你才对，你还出来找我。”一个陌生人做到如此，是很难得的。 于枫默了默：“你还有坐车回去的钱吗？” 刘小琛闹了个红脸，这次跑出来他完全是没有计划的，几乎是凭借一时的冲动。他没有外出的经验，找来这里也辗转了几天，现在身上已经没什么钱了。 于枫问：“手机还有电吧？” 刘小琛连忙点头：“有的，有的。” “把你的二维码给我，我给你转钱。这些钱你拿着，去找个酒店冲个热水澡，明天就买票回去吧。” “这，这……” “你还是个学生，这样跑出来又不和家里人说，迟早有一天是会被发现的。这些钱你以后可以慢慢还我，赶快回家吧。” 刘小琛虽然刚上大学，但也是个成年人了，有些道理其实不用于枫说，他自己也明白，他会继续等，不过是心里还存有一些希望。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头说：“谢谢你。” 于枫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哪里坐车吧？” 刘小琛抽着鼻子：“知道……真的很谢谢你，我们不认识，你还这样帮我……” 于枫心里越发沉重起来：“……这把伞你拿着。” 刘小琛走后，于枫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拖着脚步转身回去。 于枫回去后，叶澜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很久没有用过的烟灰缸里多了两个烟屁股，于枫方才关上门，叶澜便问他：“刘小琛回去了？” 于枫感觉到讽刺：“你知道？” “这并不难猜。”叶澜说。 “我真不知道有什么是你猜不到的。” “怎么会没有，”叶澜苦笑说：“我以为你刚刚出去，就不会回来了。” 于枫一噎，突然就不知道说些什么，他也是突然发现，他在面对叶澜的时候，他总是很容易的就抓住他的七寸，总是让他轻易的动弹不得，不知做何反应。 “你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叶澜说：“该解释的我都解释了。至于刘小琛，你希望我去见他？” 于枫气闷。 又过了一天，于枫收到了刘小琛平安到家的信息，心里才舒坦很多。至于叶澜，那根刺却可能要存留很久。这几天里他们都没有好好说过话，彼此都很平静，于枫不清楚是不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出现了裂痕，但他又无力于去改变现状。 未来会是如何？ 可能就连叶澜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