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穆承雨心事重重得将车兜回了市区，漫无目的得走走停停在这座漂亮又繁忙的大都城，逗留了大半天才恍惚回过神，折返回竹诣，准备再看一些报告，顺便找蒋瑜交代一些事情。

    他今天不在状况内，办公的时候特别没有效率，连蒋瑜都奇怪得提醒了他好几次，最後才用他木讷的脑袋想出最体贴人的关心，问他：「穆先生，你生病了吗？」

    穆承雨抬起头来浅浅一笑，否认他的猜测：「怎麽说？」

    蒋瑜认真道：「你脸色发白，嘴唇也是青紫色的，你有贫血的毛病吗？」

    穆承雨下意识想说没有，却又彷佛想到了什麽，转而改口道：「我这几天再去医院做个检查，没什麽大事儿，之前都有做过检查的。」

    傍晚离开竹诣，电梯门一打开，正巧遇上池靓和底下几个得意的主管干部，促拥着几个穿西装的男人，迎面走了过来。

    穆承雨不疾不徐得避到了转角，池靓许是有瞥到他，却当作没瞧见，全神贯注在招待贵宾。

    穆承雨一眼就瞧出被群星拱月在中央的几个男人，是政府部门的人，而且不像是查税局的例行公务。

    这池副理胆子这麽大，怕也是白杉城默许的。

    回到家後，穆承雨也不敢联系墨秦，只是对自己今天的表现既失望又谴责，明明晓得墨秦在舒梦亚底下吃过多大的亏，自己还巴巴得给人当道具使唤，他都有点瞧不起自己了，况且是墨秦。

    一直到莫约午夜，穆承雨准备入睡，竟然接到了墨秦的电话。

    一接起来，就听到墨秦嗔怨道：「穆承雨，你人在哪，都散会了你要我等到多久？」

    「啊……」穆承雨忙不迭送得戴起眼镜，一时间百感交集，话都说不利索。

    「还不快来！」

    「喔……好，没问题，我现在就过去。」穆承雨把衣服胡乱得套上身，却觉得好像把满腹心事全脱了下来。

    他轻快得催着油门，很快就来到了沙龙的位置，老远就看到墨秦穿着鹅黄色的衬衫，搭上素色的九分白西裤，时尚又不失青春的气息，像一只漂亮又爱娇的歌莺，伫枝的片刻，就能迷倒众生。

    他周围有几个同样打扮华丽的年轻男女，穆承雨原本想下车去唤墨秦，低头瞅了一眼自己的穿着，还是决定不要过去丢墨秦的脸比较好。

    他拨了电话给墨秦，墨秦伶俐得往大门口外一瞥，转头跟朋友道别，才姗姗往他的车子踱了过来。

    果不其然墨秦一上车就瞪了他一眼，边拉安全带边道：「怎麽又开这部旧车，我记着你之前不是有一部s牌的休旅车，你看这里谁不是开进口车进出的。」

    穆承雨苦笑道：「抱歉，那部已经脱手了，下次我会早点来，停外边一点。」

    「什麽？脱手？」墨秦不解道：「淘汰了就换一部新的呀，这车性能可以吗？」

    「车龄不高，你别担心，我会开稳的。」穆承雨宽慰道：「喝酒了吗？有没有不舒服？」

    「没呢，就是大家都在讨论关於今年的巴德摩大赏，我估摸着很多人都找了国外的枪手美其名合作，通通投了搞，还假惺惺得想试探别人，各个都一个样。」

    穆承雨眼神柔和，温言道：「那你投稿了吗？」

    墨秦忽然不说话了，对话停摆了良久，他才突兀得开口：「承雨，你还有在画画吗？」

    穆承雨倏忽红了一脸，想到自己最近的画作，没有脱离过墨秦那张可爱的天使脸蛋，又深深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个偷偷摸摸的变态。

    「有吗？」

    「偶尔。」穆承雨轻咳了一声，略为尴尬道：「不常画了。」

    墨秦见穆承雨正要往星雨小苑的方向开去，扬声阻止了他：「别去了，我住你家。」

    穆承雨一头雾水，却从善如流得调了方向，谨慎得分析着墨秦的脸色，问道：「怎麽了，屋里东西坏了？」

    墨秦闻言，饱含深意得瞥了穆承雨一眼，没什麽情绪道：「你那栋房子还真是白杉城给你的，这样我可住不起，我不要了。」

    「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墨秦突然扬高了八度，道：「傅柏宇可是找上门来了，他以为你住在里面，你怎麽没跟我说傅柏宇知道你住在星雨小苑？」

    穆承雨也皱起了眉头，傅柏宇来星雨小苑找他，没找着人，却也只字未提：「你有让他发现吗？」

    「当然没有，让他知道还得了。」墨秦郁闷道：「真是的，又要重新找地方住了。」

    「先住我这儿？」穆承雨道：「你晚饭有吃吗，回去我下点面给你？」

    墨秦鼓着双颊，倒有点像是小时候还有两团婴儿肥的模样，声音吴侬吴语的：「嗯，要卧鸡蛋。」

    「好好，再来点酱牛肉跟小炒菜，好不好？」

    墨秦气鼓鼓道：「穆小雨，你安的什麽心眼，想害我肥是不是！」

    墨秦抗拒归抗拒，但还是把穆承雨做的大卤面条跟配料吃得一乾二净，说起来穆承雨这做菜的功夫都是按照白杉城的口味做的，幸好墨秦也吃得惯，他就只会做一些家常小菜，真的耗功夫的大菜他是一样也做不来的。

    一大清早，穆承雨就起来到厨房忙活，把昨晚揉好发酵的面团拿出来摔打，搓成长条状，在分段切开，每一段绕成一个圈，再放到新鲜的橄榄油里面酥炸，撒上蜂蜜跟糖霜後，香味四溢得摆上了桌。

    他拌了莎拉和切了水果，再榨了新鲜的蔬果汁，丰盛的装饰了一桌，等着他心爱的青梅竹马起床就可以享用。

    等了半天，却不见人影，穆承雨体谅着墨秦昨天忙了一天，觉深，但又可惜早餐要凉了，便打算到卧房看看墨秦有没有打算起来吃。

    他昨晚睡的是沙发，并不知道墨秦是几点睡的，於是轻手轻脚得打开了卧室的门，只一个拳头大的门缝，就瞅见了床铺上空无一人。

    他转换了一个视角，就看到墨秦正站在他的书桌面前，看不见表情得翻阅着一本画册。

    穆承雨刹那瞳孔一缩，心尖一紧，只觉得自己的胸膛好像被剖了开来，暴露出里头繁杂又沉重的东西，他张口想遏止墨秦，又惊觉自己发不出声音，好像哑了，有些东西无法用言语传达出去。

    他不晓得自己是不是敲了门，还是墨秦主动转头看到他推开了门，墨秦并没有太激烈的反应，而是微蹙着柳眉，神情凝重得将手边的画本放了下来。

    「小秦……我……」穆承雨欲言又止，只觉得这世上最卑微的情绪，莫过於暗自倾心了。

    墨秦声音如常，清冷道：「我擅自开了你的画册，可以吗？」

    穆承雨犹豫了一下，还是断然踏上前：「……可以，没关系，我的东西你都可以看。」

    墨秦却没有注意到穆承雨低迷的忐忑，他撺紧了画册，牙根咬紧，便道：「那这可以给我吗？」

    「……什麽？」穆承雨这才看清了墨秦翻阅的画册，是他收在柜子里封藏许久的旧画册，里面多是信手随笔的插画，并不是他偷偷描绘出来的墨秦肖像。

    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怅然若失，墨秦却没有时间容许他悲秋伤月。

    墨秦忽然神色激动得抓住了穆承雨的手臂，说：「承雨，我需要你的画，我已经很久没有灵感了，最近接的商业广告，也都是用以前的图纸改的，涂涂改改的客户方却总有挑剔不完的地方，我需要新的东西，我需要新的东西你明白吗，承雨？」

    「你尽管拿去用，你需要什麽东西，我都可以给你。」穆承雨笑道：「况且只是几张图而已，你要多少都拿去。」

    「嗯……」得到穆承雨的应允，墨秦却没有显现出如释重负的雀跃，他转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瞳孔中全是穆承雨朴实，专一而永恒的神情。

    「承雨……」墨秦婉转而坦白道：「我要你帮我画一幅画，这次的巴德摩大赏，我一定要拿到一座奖，一定要，不然……我的客户都不再找我续作了，五年前的设计师奖已经不够用了，我需要再一个讲座，我需要我的名字再一次浮出水面，在媒体版面上亮相。」

    「小秦。」穆承雨坚定得握住他的手臂，语调轻柔却稳健：「这有什麽问题，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我的画就是你的画，你记得吧。」

    墨秦霎时漾开了笑靥，像是脱水的金鱼找到了涌动的泉水，他勾着穆承雨的手臂，将头轻轻靠在穆承雨的肩膀上，感受对方富有节奏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