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

    穆承雨坐上了後座，与匡城的霸王纪五爷共享一处密闭的空间。

    纪子霖穿着一袭纯黑色的西装，内里搭的不是衬衫，而是一件黑色绒布短褂，头发也有条不紊得往後梳理，手里漫不经心得把玩着一把黑面扇，跟笛泊郡公子的打扮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郡哥跟你很熟悉？」纪子霖颇感意外得问道。

    「托了白杉城的关系。」穆承雨不卑不亢道。

    「既然作为白家的棋子，无法分辨情势是你最不明智的错误。」纪子霖语气轻戏谑得哼声道：「你怎麽就认定我不会真的杀了你？」

    穆承雨沉默了良久，才木然得转过头，轻吐道：「你又怎麽知道，我不是真的想死，借您助力罢了。」

    纪子霖这才露出了真正玩味的笑容，他打量着穆承雨单薄的侧脸，仔细一瞧，嗯……不过尚可之姿，这几把戏倒是演得挺过脑子的。(纪子霖说得尚可之姿，其实就是觉得承雨长得很不错XD)

    纪子霖似乎对卸下包装壳的穆承雨感到很新鲜，又开了金口问道：「那你告诉我，郡哥他最在意的东西是什麽？」

    穆承雨皱起眉头，莫名其妙道：「笛公子貌似是你们家的人吧，我怎麽会知道他最在意的东西是什麽。」

    「是吗。」纪某人摆明不信。

    穆承雨淡淡道：「我只听闻过笛公子与丈夫伉俪情深，从青梅竹马到最後相守一生，是所有豪门都称羡的夫妻典范，这你应该比我还清楚吧。」

    此话一出，反倒是让这段顺风车程在沉默之中渡过了。

    辞别之时，纪子霖破天荒得朝穆承雨伸出了一只手，说出了他们见面以来最有礼貌的一句话：「穆先生，送你到机场，就当作是赔罪了。」

    穆承雨愣了一下，然而对於豪门贵公子的跋扈自大早就习以为常，当即从善如流得同纪子霖握了手。

    穆承雨下了车，却没有挪步，而是转头对纪子霖道：「在山林那时候，我得承认我说了诳人的话。」

    纪子霖挑着眉毛，等待他的後话。

    穆承雨提起了唇角，幽幽道：「不知道对方最在意的东西是什麽，并不代表你没有把他放在最重要的位子，常常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越是重要，越看不清楚。」

    目送穆承雨离开之後，纪子霖才意兴阑珊得让手下开车，他的心腹打着方向盘，随口笑道：「难得看你对某个人产生兴趣。」

    纪子霖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既然有用，怎麽不把人弄过来？让白家用着，看了可不顺心。」

    纪子霖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他看起来也待不了几天了，没用的。」

    ※

    这次的瘀伤，穆承雨足足养了快一个月，才有消下去的迹象。

    穆承雨跟着林味来到他的老师刘教授的私人谘商诊厅，刘教授是个头发花白的Alpha，虽然上了年纪，却打扮得非常精实，谈吐亦很随和，没有半分医界权威的架子。

    他用尽量简白的方法跟穆承雨解释了检查报告出来的结果，大抵的意思是让他多休息，多作一些健康的运动，放宽心，且不要让自己太劳累，至於病情的部分并没有多着墨，只说让他放心，以保守观察为主。

    穆承雨谢过了刘教授，反倒是林味看上去有些诧异，穆承雨邀他去吃饭的时候，他还反应不过来。

    两人一同来到一家热门的咖啡厅，林味是第一次光顾这种看上去是年轻学生约会的地方，表情动作不自觉有些局促。

    穆承雨见状，忍不住打趣道：「这是我朋友开的店，你不用这麽紧张。」

    林味这才恍然大悟，刚入座没多久，年轻漂亮的服务生便拿着菜单走到了桌缘，俏皮道：「欢迎光临Lost bird cafe，这是我们推荐的主打菜单。」

    林味推了把眼镜，认真得研究起菜单上花花绿绿的图示，穆承雨则是直接对服务生小姐道：「我要一杯热奶茶，麻烦……」

    服务生点点头，顺势道：「牛奶多一点，然後不要加肉桂粉对吧。」她对着愣住的穆承雨眨了眨眼，甜笑道：「你上次也是点这个，我有记得。」

    等餐的过程，林味环顾了四周的装潢与摆饰，忽然好像顿悟了什麽事情：「小雨，墙上的这些画，感觉好像在哪里看过。」他揣测得看向穆承雨，道：「是你画的吗？」

    穆承雨笑道：「应该是的，也不知道老板是从哪里找来的，我以前确实是有卖过一些画作。」

    林味喔了一声，惊叹道：「这麽厉害，不过确实是都挺漂亮的。」

    穆承雨摆摆手，否认道：「跟厉害挂不上边的，之前是因为实在是累积太多画纸了，丢掉也可惜，就整筒整筒拿去一些古董杂货店低价抛售出去的，根本没有多少钱。」

    林味不赞同道：「但能够让这家店的老板相中，并全数买了回来装饰店面，价值便不同了。」

    穆承雨拿出了一张名片，交到了林味的手里，那是业界上颇有名气的南律师的名片，穆承雨之所以能拿到名片，是因为蒋瑜的大哥跟南律师是至交。

    「承雨！」林味惊讶道：「南律师会接我的这种案子吗？感觉大材小用了。」

    「肯定的，南律师有欠我一个小小人情。」穆承雨道：「让嫂子放宽心吧。」

    这时候，那个认出穆承雨的服务生小姐又走了过来，这次则多拿了两盘蛋糕，说是老板特别招待的。

    穆承雨好奇道：「你们老板在店里？怎麽都没看到他？」

    服务生小姐捂着嘴唇偷笑，回身觑了吧台的方向一眼，大大方方得出卖了自家老板：「躲在後面偷看呢，谁叫穆先生今天居然又带了人过来，还跟之前带过的人不一样。」

    这话说的，穆承雨窘迫得看向林味，又对着小姑娘解释道：「不是的，这位是我的朋友。」

    小姑娘促黠道：「这你得自己跟老板说啦，他脸皮薄，待会不知得怎麽打破盘子了，嘻嘻。」

    林味听得津津有味，顺藤摸瓜笑问道：「你还有带别的朋友来过？」

    「对呀，穆先生之前第一次来的时候，带了一位Omega呢。」小姑娘插嘴道：「长得娇气娇气的，还对穆先生颐指气使的，你都不晓得老板那天打破了五个盘子。」

    「Omega？」林味挑眉。

    怎麽有种有理说不清的感觉……穆承雨抚着额头，正欲解释：「那是……」

    小姑娘又大剌剌道：「是了，我晓得那不是你女朋友，那个omega呀，上次勾着一位Alpha黏黏糊糊得来我们店里吃饭，我眼尖一瞧就把脸对上了，老板还紧张得不行以为她给穆先生戴绿帽了，哼，我就不信她有跟穆先生在一起。」

    虽然讲得七七八八，但离事实也差不了多少，穆承雨便没有表示异议，哪像这姑娘讲开了，又语出惊人：「结果好不容易走了一个Omega，没想到你今天居然换了一个Alpha过来！」

    穆承雨觉得自己已经有点守不住这段对话了，连忙打断了她：「宋丹呢？」

    小姑娘又抿着嘴嘻笑了几声，才小碎步跑回後台，隔没多久，一位黑发白肤的男子期期艾艾得走了出来。

    男子穿着简单的衬衫搭配休闲裤，腰际上还围了一条深色的围裙，身量不高，非常纤细，低着头看不清摸样，但远远一瞧即可辨识出他精致的脸部轮廓，是个美人。

    林味没想到老板居然是个外貌姣好的Omega，也难怪这家店员请的不是B就是O，见对方迟迟不肯过来，想来是碍着自己在场，林味用完了咖啡，也识趣得先跟承雨告辞了。

    林味一走，宋老板才像是找回了胆子，轻手轻脚得猫步靠了过来，穆承雨站起身，替宋丹拉出了椅子。

    宋丹像是有些紧张，又夹带着激动的情绪，双颊都胀了两团红晕，细声道：「承雨哥。」

    「好久不见，你最近还好吗？」穆承雨温和道。

    「嗯。」宋丹点点头，又没话了，他睁着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得瞅着穆承雨，许久才吞吞吐吐道：「你呢？」

    穆承雨心想着宋丹这孩子还是一样不善交际，真不晓得之前是怎麽在演艺圈工作的：「还可以，对了，谢谢你每年传给我的生日简讯，我带了一份小礼物过来，希望你会喜欢。」

    穆承雨递了一个纸袋给宋丹，里头装的是一小盆紫花马樱丹，穆承雨在阳台养了许多，特地移植了一球出来，送给宋丹。

    宋丹看上去很开心，连说了好几个谢谢，双手握住盆栽，久久都不肯放手，他原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看到穆承雨了，没想到阴错阳差，是对方自己无意间走进了这家店面。

    「怎麽会想到要开咖啡厅？」 穆承雨随性得问道。

    宋丹抬起头，音色软糯道：「不想再当演员了，我又什麽都不会……这家店，是承雨哥帮我开的，谢谢你。」

    穆承雨讶异道：「怎麽说是我帮你开的？」

    宋丹羞涩一笑，露出甜甜的笑窝：「之前……承雨哥给我的那笔钱，我把剩下的拿来开了这家咖啡厅，没想到成功了。」

    他接续道：「这些画，是我在买杯具的时候，无意间在一家卖字画的店面看到的，我那时候钱不够，是请老板帮我留着，一张一张买回来的。」

    穆承雨这才恍然大悟。

    「我才要谢谢你，让这些画辗转回到我能再次看到的地方。」穆承雨诚挚道：「谢谢你，让我的画因为你的喜欢，重新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