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三

    穆承雨心头为之一颤，浅褐色的眼瞳中有明显的动摇，但理智回笼後，他还是失落得摇了摇头：「虽然很希望是真的，但我并不这样认为。」如果白先生还活着，是绝对会履行承诺回来见他的。

    「你想去蜿国找找看有什麽线索，是吧。」九狼理性得问道：「你有任何线索吗？」

    「说实话，并没有。」穆承雨蹙眉道：「之前裴纷冥就有明示过我，白先生的官方死因是被误导的，真正出事的地点就是在蜿国，或许他会知道更多的讯息，但他毕竟家族势力范围是在北邦，真正到了蜿国，能给予的协助肯定有限。」

    「白杉城呢，他应该是最积极在调查的人吧。」

    「我相信杉城他肯定费了很多功夫，在追查当年隐瞒的真相，我若是问他，他肯定不会希望我亲自涉入，不论他的考量是什麽，但我知道在真正查到原因之前，他会愿意透漏给我的讯息，也一定并不是他所知道的全貌。」

    赤九狼沉默了下来，穆承雨却读懂他想说什麽，不禁苦涩得笑道：「最後就是邱大人了。但是九狼，我这次回去白公馆，不过一天的时间，连过夜都没有，就已经惹他非常不高兴了，我要是再央求去做一些跟白家相关联的事情，他肯定不会允准的。」

    赤九狼板起脸孔，微愠道：「他果然还是对你发脾气了？他做什麽了，惩罚你了吗？」

    穆承雨赶紧道：「邱大人这麽绅士又正派的一个人，就算不高兴，也绝对不可能做出什麽惩罚我的事情，我也无意惹他生气。」

    他复又忧悒道：「不过你想想，我不过是和白杉城见了面，就已经触犯到了他的底线，若是让他知道，我其实……做的这些事，是为了白先生，简直无法想像他会怎麽想……」

    「你毕竟从小就在白家长大，以他的本事，会对你二十岁以前的事情还不够了若指掌吗？」

    穆承雨浅浅微笑着，眼神流转着丰沛的情绪，却对这个世界的事物非常疏离，像是迟迟找不到停泊的港湾，来寄存他流离失所的情思。

    他叹了一口气，幽幽道：「邱大人送了我许多花，各式各样，无论多稀有、多难以培育，再娇贵、再昂贵的花，他都能送到我的面前。」

    「我总是很开心收到花，但并不是因为花很漂亮，很浪漫，而是因为这些花能给我带来安全感，能让我在入睡的时候，回到小时候在阁楼窗前的那座花园，静静得等待着，不论梦里最终有没有等到白先生归来，都能够让我感到非常平静。」

    穆承雨认真道：「不管我前一日有多累，甚至身体不舒服，再难以忍耐的疼痛，只要做了这个梦，隔日我就会舒服很多，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他有些窘迫得绞紧了手指，似乎讲出了很荒谬的事情：「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白杉城也没有，我知道你会愿意听进去我说的话。」

    赤九狼善解人意得点点头，不疾不徐得示意承雨说下去，穆承雨才细声道：「我其实并不是自己主动发现这件事情的，是之前某一次，那容沛询问我在什麽环境下，能够得到最大的安全感，我才找出了这个规律。我跟他说有，是小时候居住的阁楼房间，偶尔也会在梦境中出现。」

    「那容沛听了很诧异，因为我叙述了一个很清楚的环境出来，不能复制，但却能重复。」穆承雨抿着嘴唇笑道：「他跟我说，我会反覆回到同一个梦境，这其实已经可以称作是一种心理暗示，是被人赋予的。」

    穆承雨下意识咬住下唇，道：「他们都认为我有忧郁倾向……我知道，你也是这样觉得的。」

    赤九狼闻言，并未否认，而是握紧了穆承雨的手，穆承雨欣慰一笑，也回握住九狼温暖的力道，道：「可能是因为那容沛是Omega的缘故，他总觉得我的身体好坏，跟心理上的稳定度是有很大的连结的。」

    穆承雨顿了一下，道：「他跟我提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名词，叫作精神标记，他说我有办法反覆重建，能够让我感到心灵平静的环境，就是一种精神上的标记，是一种超越生理上的标记意义，由精神与另外一个人建立连结的方式，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办法体悟。」

    「这或许也是为什麽……我仍旧对白先生难以割舍。」穆承雨惆怅道：「邱大人是对我非常好，好到、我已经快要分不清了，有时候我一觉醒来睁开眼睛，都会产生一种可怕的念头……」

    「我、」穆承雨凝重而迷茫道：「我总会去想，为什麽这个人不是白先生呢，这种无偿无悔的眷顾，只有白先生给予过我……我其实反而希望邱大人对我要求再多一些，对我再现实一点，再残酷一些，我不想再混淆了……」

    赤九狼轻抚着穆承雨的头发，暗忖着，这些话可一句都不能让邱成鸢知道。

    两人一直聊到深夜，穆承雨累的睡着了，赤九狼把他背了起来，稳妥得安置到床上，他就坐在床底下，守着熟睡的承雨，希望他能有个安逸的美梦。

    隔日清晨，赤九狼晨跑回来，就看到桌上摆了热腾腾的早餐，是承雨亲手做的，连围裙都还没有拿下来，赤九狼怔了一下，好一会儿才被穆承雨赶去洗漱，洗乾净了好趁热吃早餐。

    穆承雨是会做饭的，只是许久没做手都生了，但只要是他做的东西，赤九狼永远都是最捧场的饕客，狼吞虎咽了一翻，吃完了一阵子，都没来得及记起刚刚自己吃了什麽东西。

    穆承雨也准备了一份无调味的大餐给大黑狗，大黑狗吃完了就围着穆承雨直摇尾巴，穆承雨只得蹲下来顺毛，一抬头就看到赤九狼吃撑似的坐在原位，面无表情得努力消化。

    穆承雨道：「九狼，你的公司是出了什麽事情吗？」

    赤九狼眼神一凛，严肃道：「营销部的人没有去找你麻烦吧？」

    穆承雨不明所以的摇摇头，赤九狼才松了一口气，如实道出了一个人名：「趁着我受伤无暇管理公司的时候，背地搞了一系列的事，差点让我吃上官司，最後是委托了傅伯宇先生，才摆平了所有事情。」

    「傅伯宇，你怎麽找着他的？」傅伯宇是非常厉害的商业奇才，又精通法律，上一世白杉城白手起家创立的公司竹诣，傅伯宇就是白杉城最得力的助翼。

    「起先是靠蒋瑜的关系，他似乎找了一位朋友才牵线上傅伯宇。」赤九狼道：「我是事後才知道蒋瑜的朋友是白杉城的政务秘书乔望齐，其实是白杉城找来傅伯宇替我处理公司的事情。」

    赤九狼见穆承雨默然不语，心底没由的一慌，赶紧站了起来，解释道：「你是怪我瞒着你不说吗？我并不是有意的，我人在境外，不方便出面处理好公司的事情，傅伯宇介入後，一切都很顺利得解决了，我就没有特别再跟你讲，怕你又要担心。」

    「我知道傅伯宇很厉害的，事情都解决了就好。」穆承雨踌躇道：「只是，白杉城都没有跟你提其他任何要求吗？」

    这回换赤九狼沉默了一下，才详细道：「资金周转的时候，他买下了公司的一部份的股份，我什麽条件都没有设立就答应了。」

    「那也没什麽不好。」穆承雨道：「所以傅伯宇还有继续合夥经营你的公司吗？」

    「他现在担任决策顾问，革新了不少公司内部消耗的问题，确实是个很有内涵的人物。」

    傅伯宇虽然名义上是领酬应聘，但实则上赤九狼仍是承了白杉城一个人情，而後续的投资入股，也都在合理的范畴，但穆承雨总觉得他漏掉了某件重要的关键讯息。

    直觉告诉他，他在白公馆撞见白杉城跟赤九狼的那通电话，还藏着一件他不知道的事情。

    邱成鸢对於要带穆承雨出席国宴非常重视，他请来订制服店的裁缝师到府邸替穆承雨量身，并选择样式布料，且大多是由邱大人定案的。

    衣服做好後，穆承雨亲自到店面里去试装，若是要更改可以直接在店里完成，他不愿让邱成鸢陪他一起去，实在太过於紮眼了，邱成鸢听了原因只是哂笑着也答应了他。

    订制服店位在京城内圈的精华商业中心，穆承雨是一个人进去的，裁缝师协助他将衣服依序试过一轮，不时询问他关於衣服的感想，穆承雨没有任何意见，都觉得好。

    最後一套是长衫，邦联的贵族圈非常时兴复古的服饰，除了奢牌当季可以直接穿上身的款式，大部分的复古服饰都是由订制服量身裁作的，其中布料、剪裁、配饰包罗万象，光是每一项详列出来，就足够顾客挑选好半天的时间。

    邱成鸢替他选择了一套缥色的长衫，比玉色再蔚蓝一些，又夹带着白金色的光泽，素雅且高贵，暗纹綉绘的是吉祥麒麟，裁缝师原本推荐的是金喜丝雀，却让穆承雨赧怯得换了。

    穆承雨身量高挑，虽然纤细，但骨架仍旧是男性的挺拔，腰肢细，臀胯窄，穿上合身的长衫非常有韵味，设计理念是以知性儒雅为主轴，然而穆承雨脸蛋标致，皮肤白皙，却还是穿出了风华绝代的矜贵质感来。

    裁缝师很懂得察言观色，即便内心惊艳，嘴上却不多言，穆承雨又是一个很随和的客户，所有的主意都由裁缝师拿定，许是邱大人有额外交代，若是长衫效果尚佳，就让穆承雨挑选几个颜色花样再制作几套。

    穆承雨婉拒的话都还来不及说，裁缝师已经出门去招呼将布料样板拿进来，穆承雨想了一下，还是觉得太铺张，忙追出去要把裁缝师叫回来，却在走廊上与人撞个正着。

    「承雨？」对方反射性拦住他的腰，转瞬就认出了穆承雨，穆承雨也讶异得抬起头，立刻撞进对方黑醋栗色的眼瞳里。

    「戚莫，好久不见了。」穆承雨微笑着道歉道：「抱歉，我刚刚跑得太急了。」

    「无事，你可小心点。」戚莫绅士得扶稳他的身体，视线却挪不开穆承雨这身打扮，手上一水儿真丝滑腻的触感，婉转而服贴得勾勒出姣好的身体曲线。

    他随即松开穆承雨的身子，把手背在身後，微微欠身道：「失礼了，你一个人来的？」

    穆承雨见戚莫神色正经，礼貌的视线周旋在他的穿着打扮上，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是穿着订制服，莫名的有些不好意思道：「对，试完就要走了，你也是来订制服装吗？」

    戚莫并没有马上回答穆承雨的问题，而是话锋稍微犀利道：「这身是宴会专用的礼服，你近期是有要出席重要的场合？」

    穆承雨倒是不知道长衫还有这些讲究，他默了一下，还是坦言道：「对，我要去青藤宫。」

    「是要去参加国宴？」戚莫立刻做上连结，却微微蹙起眉头：「这不像你会主动想要出席的地方。」

    穆承雨宛如被戳破了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实，他退後了一步，又撇开了脸：「不管怎麽说，我都是要出席的，我从来没有去过那种场合，也不知道会不会给别人添麻烦。」

    「你去了那种地方，就像一只小羊羔闯入龙潭虎穴，还能够不给人添麻烦吗？」戚莫神色严肃，深邃的眼波积满忧虑，好像真的亲眼看见羊入虎穴的画面。

    穆承雨自问也是极不愿意去的，但他也没有别的选择，本来已经自我调适好，去淡化对於以伴侣身分陪同邱大人出席国宴的抵触感，戚莫这翻一提醒，又让穆承雨焦虑了起来，他垂下视线，并不知道该怎麽回答戚莫的问题。

    戚莫了然他的身不由己，又见他换了一身新制的长褂，身段姣好，方才还轻倚在他的臂弯里，下巴削肩，肤色透白，眼中不自知的轻愁让他的身姿又更加脆弱，让戚莫搂着他的力劲都不敢太大，深怕一不小心就把他给辗碎了。

    「我没看过你穿古典的礼服，很……」戚莫不由自主得将视线由上往下挪移到穆承雨的脚踝，他低语道：「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