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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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山车,海盗船之类刺激的基本都坐过了,几个男生突然指着不远处的鬼屋兴高采烈地叫起来:“哎,那边有鬼屋!看看去!” 队伍里的几个女生皱着眉头开始娇滴滴地埋怨,实际上也兴奋得跟着领头的几个男生一起到售票口买鬼屋的票。 周述偷偷瞟了一眼程悉,对方像是丝毫不害怕的样子也跟着排队,两手都半插在兜里,漫不经心的样子。 周述咬了咬牙,一狠心,也进去排队。 之前的几个项目坐下来,连轴的旋转和甩动让他胃里一阵翻腾,面色都有点不好看。被正午猛烈的太阳一晒,更觉得头晕想吐。周述回头随便一看,就看到了程悉苍白的脸色,顿时一愣:“你怎么了?不舒服?” 周述受宠若惊,赶紧摆摆手::“没事没事。” 程悉看着他额头的细汗,说:“可能是中暑了,没事,鬼屋里比较阴凉,能稍微好一点。” 周述低头嗯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鬼屋这边人倒不是很多,但队伍前进的速度极慢。长队像一条蠕动的虫一样慢慢向前蹭,人贴着人,热气蒸着汗水的味道升腾在队列中,又惹得周述一阵恶心。 周述有些支撑不住地晃了晃,碰到前面的程悉。程悉立刻把因为升温而围在腰上的棕色针织外套扯下来,罩在周述头顶。比程悉矮了半个头的周述冷不丁被罩住,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周述。 “盖着吧,能遮个阳。” 周述闻着鼻尖传来的气息,淡淡的洗衣液味夹杂着一点点汗湿味闯进鼻腔,好闻得让周述有一点……想蒙在脸上的疯狂想法。 他有点抗拒的微微拽开脸上的布料,可一抬头就是少年挺拔的背影。白衬衫被汗微微打湿,小麦色的肌肤贴在布料上,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身形。发尾下露出一小片脖颈,细汗挂在上面,盈盈亮亮。 周述不动声色地动了动喉结。 前后的同学都围着程悉,男男女女,热闹非常。周述夹在中间一声不吭,显得格格不入。后面的几个女生似乎也不满周述这么霸占着程悉身后的绝佳位置,都偷偷使了力挤他。 余光瞟到连着两三次被撞得歪了身子的周述,程悉皱了眉,睨了后面的女生一眼,开口语气很差:“挤什么?” 冷不防被凶了一句,几个女生愣了,反应过来也消停了,只心虚地看别的地方,不敢跟程悉对视。 周述也不敢,低着头蚊子哼哼一样说了声“谢谢”。 排了将近半个小时,总算是慢吞吞地排到了入口。鬼屋的空调开得很足,冷气把入口处的程悉激出一身鸡皮疙瘩。周述察觉到,把罩在头顶的外套小心翼翼地往前递了过去:“……谢谢。” 程悉也没推阻,大大方方接过穿上。 刚进去便是一片漆黑,周边的喇叭传来斯拉斯拉的电流声,冷气一股股传来,让人忍不住一阵恶寒。 周述梦游似的跟在程悉后面。前前后后好多女生尖叫着往程悉身边凑,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拨开。 可是渐渐的,他们离入口越来越远,入口透过来的光也越来越少。死寂的黑暗像厚重的濡湿的雾一样把周述层层包裹在里,压抑得让人难以呼吸。 走着走着,豆大的汗珠开始从周述的额头滚落到下颚,他偷偷扯住程悉的一点点衣角,不敢放开。 他看不到脚下,也看不到周围,他的腿开始发软……他听到男人的嘶吼,听到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他听到那些肉体交缠碰撞和淫靡的水声,他听到自己被强行拉扯到柜子里,以及柜子外面落锁的声音…… 他听到自己的呜咽声。 “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直是黑的?” 躲在远处的NPC也反应过来,扯下头套朝着这波游客走过来。几个胆小的女生忍不住惊呼,立马拖住身旁人的手臂。 “我是鬼屋的工作人员,可能是跳闸了,我联系一下售票处,大家稍安勿躁。” 四周响起一片嘈杂,周述听到几个人的低声暗骂,那些污秽的话不受控制地钻到他的耳朵里,像一道道重鞭疯狂地抽打他难以结痂的伤口。 “恶心的东西,你为什么要出生?!” “垃圾一样的废物,都是你她才会变成这样,都是你!” “是你亲手杀了她!你个杀人凶手,你个害人精!你生下来就是个错误!” 周述痛苦地颤抖着,忍不住地颤栗。那些恶毒的诅咒谩骂,那些狠毒的拳打脚踢,那些落在他身上的拳头和鞭子,此刻都催命一般发作,把他的伤口狠狠撕裂,看着那些溢出来的鲜血啧啧称叹……好疼好疼。 ……喘不过气了。 …… 1994年,他出生在了一个普通的家庭。 普普通通的房子,普普通通的婴儿床,普普通通的父母。这是本来应该有的样子。 可是他出生时响亮的哭声却赢不来一个温暖的怀抱。因为全家人都在忙着救活因为生他而大出血的俞悦。他一个人躺在早早准备好的,柔软的床铺里,渐渐止住了哭声。 索性,他的妈妈救回来了。否则,他估计会被他崩溃的亲生父亲掐死。 周述依稀记得,他还是有过一段正常家庭的甜蜜时光的。他的妈妈也曾经把他温柔地抱在怀里,再温柔地敞开衣襟,温柔地喂奶。他的爸爸也曾经,温柔地坐在他们旁边,温柔地抚摸自己的妻儿。 可是实在太短暂,也久远了。久到周述一再怀疑,这是不是自己做的一个荒诞而美丽的梦。 他的母亲因为生产时的意外,身体一天天的垮了下去。而身体的枯槁,带来的是精神的崩溃和心理的自伤,俞悦患上了严重的产后抑郁。 周予生看着他深爱的妻子曾经明媚美丽的双眼慢慢变成一滩死水,看着她原本年轻的肌肤爬满了皱纹,看着她的秀发变得杂草一样憔悴枯槁……看着他的俞悦,不再愉悦。 他痛苦地看着眼前的人,却不敢触碰她。她会尖叫着挣脱他的怀抱,把自己缩成一团,藏在沙发的缝隙里,怎么也不肯出来。他也不敢亲吻她,她会满脸泪水地用她锐利的指甲抓花他的脸。当她冷静下来,她就会恢复成那个没有生气的人偶,眼神空洞地盯着某处发呆。但只要听见幼小儿子的哭喊,她就会立刻用力地抓自己的头发,发出凄厉而尖锐的悲鸣。 他整个人生都在追求的人,他整个童年、青春、余生的回忆,他用尽力气去爱的女人,此刻正痛苦得恨不得去死,可又因为她所谓的孩子而不能死。她正如此煎熬,如此痛苦! 他怨恨阴毒地看向角落里哭着哭着睡过去的杀人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