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
“一个礼拜给你一千万！？”秦励的眼睛瞠得溜圆，“你疯了吧！？” 姜少威蹲到他的前面揪他耳朵：“秦励，你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格，我不会在乎你通过哪种渠道搞钱，积蓄也好，贷款也罢，我只想要在一个礼拜后收到你的一千万到账的短信，没有完成的后果都是你去承担，明白了吗？” 秦励不再说话，刚才虚张声势的模样也立刻萎蔫起来，姜少威松手欣赏他重新泛红的眼圈片刻才走去自己的房间。既然和秦励已经撕破脸皮，他也没有什么胃口，所以做他妈的晚饭。低头把笔记薄放在抽屉，姜少威清楚秦励顶多转来三四百万应该就是他的极限，毕竟生意的红利起码三分之二和他没有关系，他也不像习惯存款的类型，如此要求只是想迅速捞钱走人，他没有多少精力和秦励周旋，毕竟拖得越久越浪费时间。 拿过电量充到满格的手机发现微信的未读消息，姜少威盯了显示为文澍的备注半晌也丝毫没有印象，看见对方客气地表示自己明天也在书店兼职，宕机的脑袋才终于放映当时借书的记录，他连忙编辑和他道歉的内容： －实在不好意思，前天临时有事所以没有赴约，明天可以见面吗？ －当然可以！姜先生什么时候比较方便？ 文澍和煦的口吻多少缓解姜少威爽约的尴尬，他们另外确定时间又简单地谈了两句其他推理作家的作品，聚拢的眉头逐渐放松，他关闭结束聊天的屏幕，眼皮伴随涌胀心头的困倦开始打架。姜少威自打确诊就基本没有怎么踏实地入睡，现在计划顺利实施，秦勉也不在旁边啰嗦，他翻身倚到靠近床沿的位置，意识模糊的间隙也依旧在思考其后的安排。 收到了秦励的汇款就直接订票，自己喜欢暖和的地方，干脆就博鳌吧，收拾两三件当季的衣服，反正短袖和沙滩裤可以到那里买，然后入住五星级酒店，签他妈三个月的合同就联系海葬服务中心，投胎不能选择地方，嗝屁就奢侈些，好歹坟墓还是海景房；所有的事情都办妥当了，自己就负责吃喝玩乐，享受不到三个月的快乐迎接死亡。 姜少威从来没有关于死亡的概念，需要到处翻垃圾桶填饱肚皮的时候，他没有想过死，脑袋套了麻布袋被棒球棍敲到渗血的时候，他没有想过死，医生告诉他再也不能怀孕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过死。姜少威经常告诉自己好死不如赖活，结果死亡主动登门宣布他朝不虑夕的现实。 或许是性命已经与死亡挂钩的原因，姜少威连梦都在走马灯，他才察觉秦勉个鳖孙竟然占据他三分之二的记忆。凿开小腹的绞痛分散他打算飙脏话的冲动，他瞥见殷红的细线从自己的双腿中间垂到地面，视线跟随它定格前面的小女孩，对方简直就是秦勉的翻版，只有额头到鼻梁的弧度像姜少威；他不禁朝她挪动步伐，颤抖的双手在单跪搂她入怀的瞬间溅染血点，姜少威迷茫地看着自己吊在半空中的掌心，耳朵仿佛融化般没有听见任何声音，直到秦勉忽然出现用力抱紧他： 对不起…对不起…少威…都是我来得太晚了…对不起……！！ 坠在胸口的重量强迫姜少威睁开眼睛，泪水滑至腮帮的瘙痒导致他有些不适地皱眉，他扭头看见依偎在自己臂弯的秦勉，精致的容貌流露和梦中相反的恬静。对于他的存在感到格外诧异，姜少威抽走胳膊背对他试图入睡，不料他也醒了，脑袋抵在他的后背使劲蹭来蹭去。揩去耳垂附近的泪水，姜少威按捺甩他俩巴掌的念头转身握住他的肩膀：“你喝酒了？” 秦勉顺势勾过他的后脑勺，柔软的嘴唇按在他的脸颊含糊地嘟囔都是葡萄酒，姜少威怎么可能不懂他的暗示，他把他的手腕拉到旁边，佯装关切地叮嘱他以后尽量少喝就挪开位置，他却拽住他衣角哼唧难受；知道自己装聋作哑也是徒劳，姜少威烦躁地坐起身去穿拖鞋。 由于冰箱只有鸡蛋和番茄，姜少威决定煮个番茄鸡蛋面拉倒。往汤汁里面倒入熟挂面，他吩咐秦勉暂时不要掀开锅盖：“焖两分钟就可以吃了，我回去睡、喂！” 没有忘记现在还是半夜，姜少威只是拢在秦勉箍紧他小腹的手背，秦勉也没有其他的举动，听见他提醒才低落地开口：“以前你都会为我准备解酒的蜂蜜水，夜宵也会询问我的想法，少威，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惹你生气了？” 姜少威感慨自己的脾气确实温和许多，否则在他放狗屁的空当就朝他抡拳头，他好像真的以为他永远都是这么心甘情愿地伺候他，所以彻夜和小三翻云覆雨的他不会知道他坐在客厅给他反复泡过多少杯蜂蜜水，也不会敞开浮露痕迹的脖颈回家和他轻描淡写地给予害怕打扰他休息就留宿公司的理由；姜少威承认自己爱他和确定自己是傻逼完全没有冲突，毕竟和他认识的开始，他就把心剖出来捧予他。 然后秦勉直接丢了。 姜少威没有挣扎。反手环过秦勉，他为他们关系的窗户纸被秦勉隐晦地捅破的地方进行修补：“秦勉，你是不是工作太累了？我什么时候抱怨过你不好？不要胡思乱想，吃了赶紧睡觉。” 尽管没有秦勉演技那么高超，至少演也演到底，姜少威蜻蜓点水般吻过他的额头，离开两步又回到原来的地方。秦勉没有松懈扣住他掌心的力度，他略微昂头吸吮他的唇瓣，舌尖钻入其中舔舐湿润的黏膜，随即顶在硬腭和软腭中间的凹槽缓慢地移动。姜少威被他吻得呼吸紊乱，担心自己可能会嚼坏他的舌头，他主动和他交缠数秒就推过他：“面…面要焖坏了！” 姜少威的嗓音由于接吻沾染零星的沙哑，导致秦勉凑去他的嘴角吻了又吻才愿意撒手。关门站在后面尝试冷静自己的情绪失败的姜少威冲到马桶狂吐，庆幸自己的晚饭只是香蕉，他啐干净掺杂酸水的唾沫就接冷水刷牙。 打开排风扇散去味道，姜少威又朝周围喷了空气清新剂，相信不会使秦勉产生怀疑就爬床继续睡觉。姜少威再次醒来大概在十点左右，脑袋压到秦勉的枕头，他不禁认真地考虑和他分房的办法，比如胡诌自己感染皮肤病或者朝他打呼噜；毛巾擦走多余的困倦，姜少威想及文澍就拿过剃须刀清理胡茬，避免对方出现邋遢的印象。姜少威的雄性激素和雌性激素基本处于势均力敌的状态，闭经以后就刺激前者分泌，两三天没有搭理就容易络腮胡，他看着恢复光滑的下巴，如同折返年少轻狂的间隙。 的确也是间隙，嚣张半年就栽入叫作秦勉的泥潭。 秦勉和秦励都出门了，正在倒腾早餐的姜少威发现餐桌的塑料袋，桌面还有秦勉留的便利签。眼睛掠过倒数两三行文字，姜少威腹诽秦勉真是揪住他皮毛搁这儿使劲薅，他的绷带拆了半天就开始压榨他的剩余价值，晚饭想吃番茄炖牛腩，炖什么牛腩，索性扒他两块的脸皮，这么厚实绝对比他妈的牛腩嚼得有劲。 囫囵喝了半碗粥，姜少威看见秦勉买的泡胀的米粉就犯恶心，他倒掉汤汁打结连同便利签塞入垃圾桶，洗过手后稍微收拾自己就拎过垃圾袋出门。 距离碰头还有十五分钟，姜少威晃悠的视线就扫见站在书店对面花圃的文澍，他挥手准备和他打招呼，不料他率先扭头：“姜先生！” 文澍灿烂的笑容令姜少威忘记说话，仿佛摇尾巴的小狗崽，他高兴地朝他跑去，扑闪的杏仁眼顿时撩乱他呼吸的频率；果然屁股决定脑袋，姜少威针对文澍的提防被他漂亮的脸蛋明显削弱，尤其对方又是如此期待的目光，他唾弃自己庸俗的同时也扬起嘴角：“等了很久吗？” 文澍连忙解释自己也是刚才抵达，察觉他额头细密的汗珠，姜少威递了纸巾给他，随即看见他的耳尖呈现羞赧的粉红：“谢谢，我担心错过公交车会让姜先生久等就跑了两步，不好意思。” “公交车？” “是的，学校到这里四站，恰巧下午没有排课，时间也比较充裕。” 姜少威获悉他是学生也有些惊讶，他试探地询问学校的名称，文澍的回答为他在姜少威心中额外增加学霸的滤镜，学历准确只有初中的姜少威重新看待他不禁多了羡慕和欣赏，本来借到然后客套两句就再见的计划也被他更改：“外面也热，我们去凉快的地方坐会儿吧。” 由于不是周末，咖啡厅的顾客熙熙攘攘，姜少威没有至于涎皮赖脸坐在这里光聊天的程度，结果翻了两页菜单就懵圈，饮品包括纯牛奶都是二十起步，极少接触咖啡的他完全没有其价格的概念，以为和可乐属于一样的档位；不懂咖啡的区别，姜少威硬头皮点了相对便宜的美式咖啡，文澍则点了香草卡布奇诺，尽量忘记两杯的价格，他把自己的注意转移在的话题。高材生的谈吐就是不同，文澍和姜少威讨论的逻辑非常清晰，姜少威在情节方面的困惑也被他消除，他们越谈越起劲，连服务员端来的咖啡都没有动口。 胳膊挨到马克杯才提醒姜少威咖啡的存在，他顺势像喝水般咕咚倒入嘴巴，堪比浓缩数十倍的苦瓜榴弹炮集中轰炸喉咙，极其苦涩的味道促使其余的咖啡倒涌，他赶紧低头捂住鼻孔避免自己喷出来。碍于文澍在场，姜少威努力分泌口水稀释口腔里面的咖啡却没有效果，他借故躲去洗手间漱口，回来就撞见服务员过来询问他需不需要加糖和鲜奶。 姜少威窘迫地看着混合了糖奶的咖啡，再次品尝的味道明显趋近柔和，他也没有戳破文澍的体贴，对于他的好感又提高些许；如果不是收到秦勉的消息，姜少威可能就和文澍共度晚饭，他们的氛围实在过分融洽，隐约的惆怅被给他结账的服务员中断，麻烦对方打印小票，他接过道谢后就按照数额在微信转账。 文澍看见姜少威出来就慌张地表示不能收款，姜少威朝他晃了晃：“和我客气什么，你就当作是借书的费用，现在我没有以前速度快，不过这本半天应该可以看完。” 明白他意思的文澍脸颊立刻扑红，他咬住嘴唇又颤抖地张开：“下次…下次姜先生能不能和我推荐你喜欢的？什么类型我都可以接受！” 姜少威被他局促的模样逗得失笑，克制抚摸他脑袋的想法，他未及开口就与他交汇视线。记忆的确是非常奇妙的东西，姜少威以为自己已经忘记过去，文澍的长相也和秦勉没有相同的地方，只是普通的白T恤和牛仔裤搭配揉碎阳光般明澈的双眸却足够令他出现看见十年前的秦勉的幻觉。 熟悉的难受堵塞喉咙，姜少威平静地点头，走到路口打车送文澍回去。察觉坐在旁边的文澍依旧不安，他安慰他都是一样的方向，到了学校他却坚持看着他离开，姜少威没有办法，只好告诉司机开过前面两个红绿灯拐弯前往附近的超市。 傍晚的蔬果区左挑右拣也是烂菜蔫茎，姜少威考虑片刻还是买了两个番茄，他绕至超市停车场的角落，使劲捏破番茄甩在衣服，他弯腰捡了零散的砖块握到手中掂量，环顾周围没有路人才往自己右手拍去。 “买菜的时候不小心绊倒，我条件反射地用手去撑，所以就扭伤骨头了。” 佩服自己已经习惯和秦勉撒谎，故意拖延半个小时回家的姜少威仔细地观察他的表情，他也没有说话，牵了他的左手走到浴室为他更换衣服。秦勉的反应完全出乎姜少威意料，没有拒绝擦拭身体的毛巾，他被他揽住背脊就汗毛倒竖：“秦勉？” “对不起。” 姜少威胸口的空洞陡然泛痛。 为什么和自己道歉？难道他准备坦白到处沾花惹草的事情？难道他打算忏悔他的不忠？难道他试图弥补他的错误？难道…难道…难道他终于愿意真正接纳自己？ “我知道你辛苦了，少威，过段时间结束手头的项目，我保证我会全心全意陪你，我们出去旅游或者在家休息都没有问题，你等我好不好？” 操他丫的狗几把蛋。 听见漏风的声音，姜少威按住胸口抬肘挡在中间：“不急。你专注你的‘工作’，我没有关系。” 等？等他妈等，他等了他八年，八年的婚姻都是他在妥协，性生活的缺失变成他的软肋，他甚至能够容忍他肉体的背叛，催眠自己还有精神没有出轨，他已经傻逼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秦勉照旧用空头支票请求他继续等待他。可能等到扫墓烧的纸钱也是空头支票吧。 “我暂时不能烧饭，委屈你点外卖将就吃，”姜少威抓过他肩膀借力站起来，“不用点我那份，昨晚我没有睡好想早点休息，你和小励吃吧。” “小励在加班，发了消息给我和同事吃饭，多少吃些吧，粥还是面条？” 姜少威不想与他纠缠，秦勉和秦励不同，秦励就是耍嘴皮的功夫，玩阴招也没有实质性伤害，充其量窝火两天，秦勉表面好像容易说话，为达成目的却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姜少威清楚和他犟没有好处：“面条。到了放冰箱，我熬不住了，待会起来再去吃。” 帮忙整理睡衣的领角，秦勉亲吻他的嘴唇，姜少威也没有躲避，看见他出去就嫌恶地抽纸巾抹了嘴唇。坐在床头松绑手腕的绷带，姜少威后悔没有拜托诊所的医生多涂点秦勉讨厌的碘伏，右手的皮外伤不会影响日常生活，他纯粹不想服侍秦勉，他怎么吃喝拉撒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姜少威反而希望秦勉整天和小三厮混，唯一被他取悦就是听见秦励加班的消息，说明小兔崽子确实在认真搞钱。趁秦勉待在书房溜去拿塞入玄关柜缝隙的，姜少威估摸明天和文澍联系，半截入土能够认识聊得这么尽兴的朋友，他当然期盼彼此保持文学领域的交流。 高中辍学始终都是姜少威的遗憾，其实他成绩基本处在年级垫底的状态，偏生语文属于优秀，其他八门学科的分数全部他妈供奉给了语文，高中又是三本中的末流，而且怎么抠巴也不够学杂费，他升了高二就选择进入社会。姜少威不是没有想象自己读大学的画面，所以他与文澍说话就仿佛在延长自己的白日梦，没有糟糕的婚姻，没有痛苦的记忆，不用顾及其他的鸡毛蒜皮。 对于当初自己把文澍友善的靠近当作居心叵测的搭讪感到愧疚，姜少威不再计较花费，改变摄像头的方向，他打开抽屉放书却瞟到存折，犹豫半晌才连同四本笔记薄堆在地板。姜少威随便取过中间一本试图塞入存折和诊断书，页面粘贴的东西就顺势掉落，他敏锐地发现其中熟悉的照片都有他知道的小三的身影。 察觉是自己漏翻的笔记薄，姜少威纳闷秦励调查秦勉偷情的记录怎么就这么详细，针对小三的措辞也格外激烈，他掰指头计算小三的数量，结合相应交往的时间，秦勉的口味和精力委实稳定，出轨对象都是月抛型的清纯美青年；秦励没有在侦探事务所工作真是屈才，围绕小三的信息完整又清晰，甚至帮助姜少威了解秦勉和去年圣诞节苟合的家伙是由于对方留学结束关系。没有继续糟蹋自己眼睛的想法，姜少威聚拢照片重新夹到笔记薄，文澍的脸孔倏忽剥夺他的目光。 欸？ 发白的指尖僵硬地捏住照片的边角，姜少威瞪见里面另外的主角，秦勉垂头温柔地注视文澍，文澍也亲昵地蜷入秦勉的怀抱，两人弥漫的氛围简直浓情蜜意。 只有姜少威间接体会到了吔狗屎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