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飞沉是不是不该活下去

    江屹川咬牙再度出手，抓住飞沉后背的衣服把他提起来，但那隐隐发出金光的念珠即使用上灵力也无法扯开。江屹川急得叫道：“大师！大师！求大师手下留情！他于我有恩，求大师留他一条性命。”他继续用灵力去解那念珠。

    玄宇大陆上修炼的人里，大部分是普通修士，一心练气，侧重提升身体素质，突破极限。渐渐的有一部分人信仰不同神祗，慢慢出现了僧侣和道人。他们有强烈信念，修炼的法术比普通修士霸道，侧重降妖伏魔。僧道对于非人类的修炼者普遍抱持敌意，甚至有极端者见到妖或魔就要诛杀。

    假如飞沉确实吞食魂魄，使死者不能投胎转生，像澄慧这样的高僧必然将其视做必杀的邪魔。飞沉帮江屹川取得守魂木，又在霜儿那一缕魂魄飞散前告诉他，于他确是有恩。他不忍让飞沉就这样被澄慧所杀。若是澄慧不肯放过飞沉，他是打算直接与澄慧交手的。

    但澄慧听了他的话，竟收了术法。那串念珠金光消失，从飞沉脖子上滚落，被澄慧扬手召了回去。

    江屹川扶飞沉坐起。飞沉没有恢复知觉，软绵绵靠在江屹川身上。他脖子上留下糊烂的灼伤，气息微弱。灵力对魔族只有损害，江屹川也无法用灵力为他疗伤。

    他想起当初人牙子给的药还没吃完，自从方一行给飞沉看诊后，那药就暂时收了起来。

    江屹川赶忙翻出来一颗，塞进飞沉嘴里。

    “他于你有什么恩？”澄慧问。

    江屹川没想到澄慧愿意看在他的份上停手，听他发问，忙答道：“大师可还记得当初与我一起的那两姐弟？”

    “记得。”

    当年江屹川和林氏姐弟在山林里疯玩，曾经遇到不知从哪里迁徙来的狼群，差点丢了性命。是法力还不太强的澄慧不顾自身安危救了他们。他却伤痕累累，浑身是血。过后他还赠给林氏姐弟每人一个编入了舍利子的挂饰。那两颗舍利子是他师父遗骨，随身携带，能消灾解难。高僧遗骨，世人难求，却被他轻易赠予了两个小孩。

    江屹川这数年在外行走，警惕心很强，他的直觉却认为澄慧可信，于是他决定实话实说。

    况且，就算他刻意隐瞒，如今聚魂灯就在屋里，飞沉还随时有可能澄慧所杀。以澄慧的功力，江屹川还真没有十成把握能胜出。

    “霜儿长大后与我结成夫妇，后来被妖怪所杀，魂飞魄散。我向玉柳真人借来了聚魂灯，想要收集霜儿魂魄，让她能入轮回。是这个魔帮我进入人类无法进入的毒瘴中取来守魂木，让我能够点燃聚魂灯。也是他看到了霜儿的一缕魂魄，让我将它收入了聚魂灯。”

    “你说什么？那小丫头的魂魄？”澄慧神色一凛。

    “是。”

    “我听说过聚魂灯，没想到竟真有这样的法宝。”

    “我花了六年多的时间，才达成玉柳真人所提要求，借到这盏灯。但若没有这魔相助，这灯也燃不起来。霜儿那缕行将消散的魂魄，我也差点就错过了。”

    澄慧盯了飞沉片刻，眼神有些纠结。

    江屹川又道：“他对我颇为顺从，食魂也是身体极度虚弱时为求生才做的事，我可以好好养着他，让他不必再吞食魂魄，他定会听从的。”

    “那行，望你好好管束于他。”澄慧终于让步。

    “多谢大师。”江屹川犹豫着问，“不知能否借用大师的屋子……”

    澄慧皱起眉，有些厌恶地说：“用就用吧，反正我也不会再进那屋子。”

    “多谢大师。”江屹川也不介意他的语气，小心避开飞沉脖子的伤，将他抱起来往屋里走。

    刚刚将飞沉放在床上，飞沉就醒了。他眼睛一下子睁得大大的，软弱地叫了声：“主人。”

    “不怕，那大师不会再伤你了。嘴里的药吞下去。”

    飞沉听话地把先前江屹川塞进他嘴里的药嚼碎咽下去。江屹川仔细看他脖子上的伤，与普通灼烧的伤无异。伤处渗出不少透明液体。

    “这伤不能包扎，我怕皮肉和包扎的布料粘在一起。”江屹川在床沿坐下，“还有没有哪里难受？”

    “疼。”飞沉茫然看着屋顶，声音沙哑地低低问道，“飞沉……是不是不该活下去？”

    “胡说什么？”

    “死了比较好……”飞沉缓慢地眨了眨眼，“飞沉很累……”

    “飞沉……”江屹川握住飞沉一只手。飞沉脸上是比当初刚被他买下来时更重的死气。

    “爹娘死的时候，飞沉一起死掉就好了……早点死掉就好了……”飞沉像是终于全然崩溃，可他眼睛干涩，声音也没什么起伏。他就这么躺在小小的，冰冷的木床上，眼神游离，身体的疼痛和始终求生的欲望都一起麻木了。

    他一直拼尽全力想活下去，可他突然觉得累了。

    忍受了不同主人数年的玩弄和折磨，竭力讨好每一个能让他活下去的人，却还是只能依附他人而活。这样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他没有自己的喜好，没有自己的意愿，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一方遮风避雨的屋顶。也没有人真正需要他。他始终是某一个主人终究会厌弃的玩物。他卑微地巴结逢迎，只为了在一个并不包容他的世界里苟延残喘。这样活下去有什么意义？

    他这样的神情眼神，令江屹川心里一颤。霜儿死后，他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也是这副模样。飞沉的脸和曾经心如死灰形如槁木般的自己重叠。他知道在这样空洞麻木里的一颗心有多痛。

    “飞沉，不要这么想。你不是还想盖一间小木屋吗？我教你好不好？以后找到合适的地方，我教你。我帮你一起盖。”

    飞沉的体温应该是比常人偏高的，但此时手却有点凉。江屹川把大氅拿过来，裹住飞沉，又伸手进去把他两只手都握住，轻轻摩挲。

    “外边再做一圈木栅栏，围一个小院子。”江屹川继续说，“院子里种一棵你喜欢的桃树。还可以种些花，你喜欢花吗？”江屹川望着飞沉，虽然知道他不会回答，还是期望他能看自己一眼，给一个回应。

    “早点死掉就好了……”飞沉只是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轻轻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