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列车12

    几乎是踏上列车的下一刻，车门便在沈泱的身后合拢。他脚步不停，径直往第一节车厢走去。

    拉开焚化间的门，沈泱无视那写满了警告的告示，紧接着用力拉开那扇紧闭着的门，走进了驾驶室之中。

    位于车头的驾驶室空无一人。

    沈泱此前已经来查看过一次，所以对此已经并不意外。如果说他哪天能够看见这辆“幽灵列车”上真有了所谓的驾驶员，或许还更要吃惊一点。

    但上次过来的时候，顾忌着时间和奥古斯特，他并没有停留太久。

    放眼望去，深蓝色的锈斑和雾蒙蒙一片的前窗视野仿佛就是全部。滴答滴答的声音混杂着行驶中的嗡鸣声，一盏没有亮起的感应灯悬在头顶，让人有一种在黑暗中行进的压迫感。

    驾驶位似乎被刻意打造成了仿古式的模样，因为沈泱在观察中发现，这些看似精密的仪表盘和操作零件没有丝毫运作的迹象。表盘上甚至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他抓紧时间搜查，总算在驾驶位的旁边发现了一些端倪。

    沈泱找到了几张被随意折叠起来的旧报纸。

    那几张旧报纸被压在一个锈迹斑斑的空铁箱之下，像是被刻意丢弃在那里的样子。如果不是沈泱找得仔细，也不会注意到那下面还压着几张废纸一般的东西。

    报纸已经陈旧得如同贴在门上的告示一般，甚至比那还要夸张，许多字迹已经被侵蚀磨损，看不出来什么东西。纸张已经被风化得仿佛一用力就会碎成沙子。

    沈泱皱着眉头捏着这脆弱不堪的报纸。在他的努力辨认之下，还是判断出来了一些信息。

    这是一份「帝国」发行的报纸。

    不对，是两份。

    是两份报纸压在了一起。

    但两张报纸合在一起太久，要分开它们不可避免会破坏上面的信息。

    表面上这一张记录的似乎是帝国的某位将军讨伐获胜，凯旋而归的消息。

    讨伐的是虫族吗？正是现在他们所对抗的这些东西？

    沈泱不确定。这时，差不多要到了规定的晚餐时间，眼看着铃声即将响起，他环顾一圈，还是决定选择将报纸带出去。

    抬起头时，突然看见眼前的驾驶位侧面一块颜色不太一样的墙面。似乎是一块贴画样的东西粘在了上面，然后在长年累月的侵蚀磨损中失去了本来的样貌。

    他只是偶然看见，并不知这小小的发现是否有什么紧要的。但此刻无暇多想，他小心地收好报纸，带出了驾驶室。

    沈泱在座位上坐下，面前依旧出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食物。

    沈泱无心用餐，何况自己还不知道这些东西的来源，只有少部分维持身体机能必要的需求他才会吃。于是只面上做做样子，默默查看了一眼自己的状态栏。

    HP77％，MP25％，SAN值原本从停药开始迅速恢复至60％，此刻却因为奥古斯特突如其来的死掉到了42％。

    生命值倒是好好地因为奥古斯特的保护而维持在一个较为健康的水平，只有在之前SAN值狠掉那会才大幅下降过，被异族造成什么严重的肉体伤害倒是从未有过。

    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沈泱才会同意奥古斯特的请求，和他达成交易。

    MP在游戏中通俗的说法就是蓝条。

    在副本的一开始，他将技能卡和镜子融合时就骤降到了25％，这样的大招果然不能无限制地使用。至少在找到能够回蓝或者提升自己MP上限之前，只能用一次……

    幸好沈泱并不会全盘仰仗于所谓的「技能」，毕竟技能也好、道具也好，都是这个游戏所赋予他的。

    自己能够从游戏中得到的，譬如经验和记忆，这些能够在任何条件下帮助自己的东西，对于他来说才是更加重要的。

    HP和SAN，都会依据他自身的适应情况而恢复，而MP却不会。因为没有比较，所以沈泱并不知道自己拥有多么可怕的意志力。

    例如在SAN值掉到20以下时还能保持正常的行为判断，甚至在停药之后的多重负面状态加持下稳定回SAN，以及在通关后将自己剥离出世界、冷静地复盘上一个副本，如此种种表现，说他是个怪物也不为过。

    沈泱观察了一下列车车厢内的状况，行尸走肉般被药物控制着的乘客们没有一个人注意他。

    沈泱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

    他知道所谓的「乘客」其实只是俘虏，联系刚刚看到的报纸，包括自己在内，他们恐怕只是所谓的「帝国」的弃子，这辆列车就像是某个国家的死刑犯集中营，把他们输往最危险的星球边境，为帝国奉献出每一滴血。

    而且也不必担心他们会逃跑，因为没有人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活下来。只有像杂草一样攀附着这辆通往无尽死亡的列车，才有恐怕只是苟延残喘的生机。

    他不动声色地拿出镜子打开，镜子里的沈旭临仿佛一直等着他似的，正静静地看着他。

    沈泱不动声色地问他：“你看得见外面的东西，对吧。”

    “嗯。”沈旭临应了声，他的视角是跟随镜子而移动的。但在沈泱没有打开镜子时，他也能够感知外面的环境，虽然这种能力是有限制的，但却能够让他清楚沈泱的处境。

    就连沈泱同那东西上床时，他也能够知道。虽然嫉妒、怨恨，如同毒蛇一般将他千疮百孔的心脏吞噬殆尽，但他却是如此无能为力。况且在无限漫长的永夜之中，陪伴他的死寂和反复无常的思念远比这种强烈的情绪要更加痛苦。

    这种强烈的情绪反而提醒了他，自己已经找到了沈泱了，不是吗？只要抓紧他……只要再也不要弄丢他，就可以了吧……？

    沈泱的心跳快了几分，低声问他：“那你来看，那些乘客奇怪吗？”

    那些目光无神、动作机械，皮肤上隐隐冒出紫色经脉的人，还能被称之为人吗？

    说着，他把镜子转了个向。

    沈旭临沉默了一会，在沈泱将镜子转回来时，他对他说：“你可以通过我的眼睛来看。”

    沈泱便调整角度，看向镜子中的镜像。在镜像中倒映出来的，不是什么虚弱的俘虏，不是什么沉默的乘客，而是满满一车厢的怪物。

    与他无数次擦肩而过、生活在同一节车厢之中的东西。生长着密密麻麻的口器，排列紧密的齿节，金属光泽的外壳和无机质的复眼。

    它们大部分都在进食，吃的不知是什么东西，总之红红白白一团，看得便叫人作呕。

    沈泱脸颊两侧的肌肉忍不住抽搐了两下，他实在是要咬着牙齿才不会发出受到惊吓的声音。虽然他同车外面的东西战斗过，不至于如何对这些东西太过激，但这和得知自己身处在一群成年男人高的虫子之中可是两回事。

    他面上看着还算镇静，但最直观表达了他的感受的，恐怕是那狂掉不止的SAN值。

    沈泱强压着波动不休的心绪，小心翼翼地透过手中的镜子观察身后的虫族。金属一般的黑色外骨骼，令它们看上去无坚不摧。

    但它们咀嚼东西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是令他感到一阵阵恶心。突然发现与自己同行的人是如此巨大的节肢动物，是个人都有些接受不能。

    「无人列车」是什么意思，他这时便彻底明白了。奥古斯特估计也不是什么人类，虽然他比起这些虫族而言就像个真正的人类一般，但他那堪称可怕的反应力和战斗力，确确实实不像是人类所能够拥有的。

    他是这群虫子的头目？还是说，是掌控这些虫子的幕后黑手？

    他难道……真的就这么死了吗？

    这时，沈泱听见了系统毫无波动的提示音。

    【世界目标：逃离。任务时限：无。】

    总算是……找到世界目标了。

    这才是「镜子」能提供给他的最大效力，即名为「真实」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