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大嫂(1):我心里有你。
西南某镇。 文阔辗转到这里时已经过了晚上九点钟了,破败的小镇上路灯昏暗,眼前这家旅馆更是连招牌都掉了一个,此刻距离陈生遇袭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整天。 文阔风尘仆仆地推旅馆房间的门,陈生靠坐在床头抽烟,光裸的上半身上布满伤痕,小腹上还裹着一圈纱布,未缝合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猩红的血迹湿透纱布,显得狰狞可怖。但陈生本人却毫不在乎,看到文阔进来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 “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文阔关上门朝陈生走去,他辗转了十几个小时来到这里,一路上都在担心陈生的伤势,努力告诫自己见面后不要和他吵,偏偏陈生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他心底的怒火烧得更旺。 “我来给你收尸。” 陈生淡淡扯了扯嘴角,不似平常温和的笑意,此刻的他浑身竖着尖刺,即便是对文阔也毫不客气。 “还没死,用不着你收尸。”手指的烟燃到根部,陈生猛吸了一口将烟蒂摁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抓起床头的烟盒就要再点。 文阔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打掉了他手里的烟盒,长腿一跨抓着陈生的手压在了他的身上。 “你找死吗?伤口放着不管只知道抽烟,嫌死的慢是吗?” 文阔动作间鼻梁上的金丝框眼睛被甩开,垮垮的挂在鼻尖上,他压的极近,陈生不得不注视着他的眼睛。 文阔的眼睛很好看,和他本人压迫感十足的外表不同,摘下眼镜的文阔眼角上翘,偏偏瞳仁很大,本该是多情卦的长相。陈生以前总说文阔眼睛看着不像个老板倒像是个纯情大学生,但此刻陈生发现他到底是不懂文阔,这双眼睛总有办法骗过他,文阔从来不像他那双眼睛看起来一样无辜。 陈生心下钝痛,腰腹的伤口还在胀痛,他颤抖地喘了口气,强装镇定地扭过头去。 “文阔你放开我。” 文阔起身,但并未松开钳制着陈生的大手,跨坐在他身上居高临下地命令:“明天跟我回家。” “我还有事,你自己……” “你有个屁事!”文阔已经被激怒,平日的风度全然不在,红着眼打断陈生的话,“那伙人已经出境了,你留在这里还能干什么?挨了一枪还不够是吗,非得把自己搭在这?” 陈生心里有气,听到文阔训下属一般的话语也不想再忍,干脆撕破脸。他突然暴起,文阔防备不及被他挣扎开来,下一秒自己的脖颈上卡着一双带着伤痕的大手。 “我挨了一枪怪谁?文阔你现在来这里假惺惺是几个意思,我为什么没成功,为什么中枪难道你不知道吗?”陈生双眼通红,几乎是对着文阔吼了出来,大手收紧掐着文阔脖子,细白的皮肤几乎是立刻泛起了指痕。 文阔扒着陈生的手臂,毫不畏惧地盯着他看,被拆穿也毫无愧疚:“是我,是我瞒着……你……”他说话已经有些不顺畅,脸色迅速涨红,陈生没有收力,眼看着文阔眼睛翻白才松开手,顺势推了一把文阔就倒在床侧。 陈生走到床边点了根烟,文阔在身后剧烈地咳嗽喘气。一根烟燃尽陈生才微微回神,“你明知道他们入境为什么要瞒我,为什么当时不惜给我下药也要拖住我一天。” 陈生声音有些哽咽:“你明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明知道我有多希望给我父母报仇,为什么要拦我……文阔,为什么?为什么又让人跟踪我,在我即将得手的时候拦下我?” 文阔捂着嗓子,声音有些暗哑:“陈生,你以为我要阻拦你不让你报仇?”他自嘲般笑了笑,没想到陈生这样想他,“你摸着良心说,我们和好这一年我什么时候拦过你,你要追查这事我哪次说过不许,要人给人,要装备给装备,文洋被我压出去大半年都在查这事,我什么时候拦过你。” “你明知道他们出境的时间,我只要能早一天赶过来就能赶在他们前面,杀了那人轻而易举,如果不是你拖了我一天……” “陈生。”文阔下了床朝窗边走来,站在陈生身后,“你说你早来一天能杀了他,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杀了他自己也活不了。你以为他们为什么敢明目张胆入境,为什么连官方都知道他们的行踪却迟迟不动手,你知不知道他们这次来带了多少精锐,知道车上都有什么武器吗?你有几条命敢去跟他拼。” 文阔说到最后忍不住后怕,如果他的人没拦下陈生,真的让他追了过去,此刻他再来这边真的就是收尸了,不,那帮人不会给他留全尸的。 “我有分寸。” “你有分寸?有分寸给我留遗书,让我在你死后忘了你?” 陈生低头,后槽牙咬紧,锋利的下颌线绷紧,胸膛剧烈起伏。 “你做了必死的准备来这里,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来送死。陈生,我等了你六年,我不能看着你死掉。”文阔上前一步从背后抱住陈生,下巴点在他肩头:“你死了,我会疯的。” 文阔的话轻飘飘的,贴在陈生耳边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但陈生却觉得这句话化为实刃,将他的心割的面目全非。 “陈生,你心里没我,又为什么要跟我和好呢……” 文阔说完松开陈生推门出去了,留下陈生一个人在这间逼仄的小旅馆想起一年前他们的重逢。 陈生印象中的文阔还停留在大学时期神采飞扬的青年,那个站在讲台上从容不迫的大男孩,而六年后再相见,那个浑身少年气自信高傲的文阔却像变了一个人。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定做西装,风风火火的跟着一大堆人从机场出来,气质沉稳,俨然一副精明商人模样。陈生站在机场门口等人来接,一转眼隔着人群看到他还有些不敢认,直到文阔似有所感地转过头来和他对视。 很短暂的一秒甚至不能说是对视,也许应该说只是不经意的一眼,但陈生还是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六年时间两个人都变了模样,陈生觉得文阔这种大老板估计早就认不出自己了。 可是那天晚上,陈生和朋友吃完饭回酒店时却在自己房间门口看到了红着眼垂头站着的文阔。 陈生还记得文阔将他抵在房门背面,贴着他轻声问:“陈生,我们和好吧,不分手了好不好?”那时的文阔仿佛又变回了陈生印象中的那个飞扬少年。 烟盒里的烟抽完,腰腹伤口传来的疼痛再也无法忽略,他转身,捂着小腹转身坐到床上。正要给前台打电话再要包烟,房门突然被推开,文阔去而复返,手里提着药店的袋子。 文阔坐到床边,按着陈生给他换了腰腹的纱布,又在他全身上下摸了一遍确认没有伤到其他内脏和骨头才放下心来,从药盒里扣出两粒药片,拧开床头的水递过去。 “把药吃了。” 陈生抬头看他一眼,文阔脸上神色已经恢复正常,刚刚的怒气似乎已经消下。陈生接过药片吞了下去,他伤口有些发炎,现在浑身热乎乎的还在低烧,整个人已经没力气跟文阔再争辩什么,吃了药就躺下睡觉,往床里靠了靠给文阔留出大半张床的位置。 文阔简单冲了个澡出来关灯上床,摸索着抓住陈生身侧的手掌。黑暗中陈生听见文阔不容拒绝地开口:“明天跟我回家,你的伤口不能拖,先去省城医院。” 陈生黑暗之中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此刻再坚持也不能做什么,只能暂时放弃。 “好。”陈生含混地回了声。 文阔的手被捏了捏。 皎白的月光从未拉窗帘的窗口泄进来,照亮房间中那张破败的的单人桌,上面放着陈生的皮夹克,还沾着污黑的血迹。床上的两人依偎在一起,手掌牵着手掌,即便是在睡梦中也不曾松开。 黑暗中,陈生转过身来轻轻靠在文阔的胸膛前,额头点了他,音调极轻却十分坚定地吐出一句话: “我心里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