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他们欠卫妄言一声道歉
9月7号白露日，距离中秋还有2天，一个平常的星期三。 Z市在这天刮起了大风，路上行人匆匆，穿高跟鞋的长发女子捂着大衣快步走过，包里塞满纸尿裤的年轻母亲因孩子的哭闹焦头烂额，穿蓝白校服的初中生们嬉笑成群，疯跑着飞奔回家，肩上的书包滑下落在臂弯，坠在屁股后一甩一甩。 这里是永安路，Z市市中心，一个人流如织的地方。而在各色林立的商业大厦间，一块深蓝的电子屏引起人们的注意。 是今日新闻。 “近日，Z市警方成立专案组针对韩集伯被杀案展开调查。调查发现嫌犯卫妄言在受害人韩集伯被凶手时筝（男，1992－2010）生前施以残忍手段杀害时参与谋划。警方已掌握卫妄言犯罪证据，目前对其的追捕正在进行当中。” “调查发现，被害人韩集伯生前曾多次组织或参与非法聚众淫乱活动。证据表明时婷（女，时筝亲姐姐，1980－2002）八年前被韩集伯以约会之名带至足浴中心，被韩集伯及朋友、足浴中心老板、某不知名台湾富商四人一起拖至房间，实施轮奸。” “此后时婷跳楼自杀，警方经调查发现韩集伯有挑唆其自杀嫌疑。但因证据不足，在对韩集伯进行批评教育后予以无罪释放。” “时筝在案发现场坠楼身亡，系畏罪自杀。” “针对这两起案件，警方将展开统一调查。” “警方在公海对嫌犯卫妄言实施缉捕，卫妄言中弹坠海，尚不知生存状况。” “打捞第十天，打捞队找到男尸一具，经确认死者为卫妄言，死因系枪伤。” 屏幕上，面容清肃的主持人对着镜头陈述案件进展，行人中有人漠不关心有人驻足观看，态度不一。这则新闻的播出，给卫妄言涉嫌谋杀罪的风波正式地画上了句号。 当天#前龙泉董事长卫妄言自杀#的讯息就占据微博热搜，引发近1.3亿的量和2.3万的话题讨论。就一桩刑事案件而言，其引起的关注度实属少见。 “这就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了！” “他一个大公司董事长差钱吗？为什么把自己送上绝路？” “想不出原因。这人的背景太邪门了，我叔叔是警察局的都搞不清楚。” “有没有人觉得时筝还挺可怜的？他是在为姐姐报仇吧？” “呦，逮到一条圣母狗。” “没想到还有人对杀人犯起同情心？” “谁都有自己的看法吧？至于吗？” “是韩集伯做的缺德事儿太多了，不然怎么会被报复？” “有钱人都该死！资本家都是吸血鬼！” “仇富的人边儿凉快去，有钱就有罪？” “这事儿吧......其实挺难评价的。我对卫妄言的印象真的挺好的，发大水那年他去我们县里捐了不少东西，还是自个儿去的，都没找媒体宣传。” “我也想不通。我买过龙泉的产品，他的设计理念真的很棒！” “不信谣不传谣。” “楼上的，我就是那个县的，有图为证（图片1，2，3）。” “......” 网友们众说纷坛，一时间各种针对卫妄言动机的说法云涌而出，却谁也说服不了谁。大家旁观着一个曾站在金字塔尖的人的陨落，内心都生出点儿说不出的复杂情绪。说得具体点，像是类似“有钱人也没什么不同，出了事照样被抓”的感慨。 直到一则爆料横空出世，才让网友们的好奇心得到平复，但也没平复多少，因为这则信息的劲爆程度足以震惊所有人的眼球，甚至惊的国家部门都纷纷下场。 #震惊！卫妄言竟被亲身父亲强迫卖淫？你想也不敢想的卫家秘辛！# 这则爆料乍一看像是营销号根据小道消息编的无聊文章，本不应引起什么反响，但内容实在太惊世骇俗，提到的人都资产丰厚，是一般人根本不敢招惹的商界大牛，而且还有人官位加身。 有一年前去世的韩氏集团董事长韩家正，近来声名大噪的“无根总裁”韩集伯，还有几个人们熟知的品牌高层领导。最让人吃惊的莫过于中间竟有在任Z市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dang委书记、督察长蔡XX，其作为国家政府机关公务人员赫然在列。 爆料人表明，这些人都和卫妄言存在不正当关系。具体说，是卫妄言自七岁那年，就在生父卫达擎的威逼下不得不出卖身体被迫卖淫。爆料人暗示他是卫达擎的下属帮他处理些脏事，故此知道些秘辛。如今见卫妄言被全民攻击心中不忿，这才挺身而出为其求个公道。 一时间，网上炸翻了天。 毫无疑问，卫妄言是个有钱人。虽说他名声臭了，身上也背了犯罪的污点，但是，一个人做的所有行动都会在这世上留下痕迹。而卫妄言也如此。 中国的老百姓是朴实的。普通人不会记富豪榜上有哪些人，叫什么名。但老百姓记得解放军、消防员，记得边防军人、武警官兵、医生护士，记得在家乡发生地震、洪灾、雪灾、蝗灾时，挺身而出的是哪些人，出钱出力的又是谁。 在卫妄言身死的消息刚刚传出的时候，网上蹦跶的大多是半夜聊天看剧的小年轻。年轻人有向往独立的意识和容易走极端的偏激性情，滚烫着一身热血，爱为弱者发声，但也莽撞易被利用。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跟风说了不该说的话，用词极其粗鄙。 但在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后，“重拳出击”的“网警”里不少人都选择了更中立的态度，试图理性看待卫妄言的事情。 这批人主张理性观察，却遭到喷子们的疯狂网暴。 有人胆怯了不敢再开口，但还是有人站出来发声。 这些人里，有爱炒股的大爷、带孩子的妈妈、数学题总算错的偏科生、跳广场舞的大妈、好跟同事唠嗑的老师，还有辛勤的农民。他们职业各不相同，但都有个共同身份——曾受卫妄言恩惠的人。 没有经历过人生中难言的、孤立、无援时刻的人不会知道，如果在你无助、绝望的时候有人愿为你端上一碗热汤，不需再有别的任何事，你都会一辈子记住他。 在天灾卒然降临的时候，很多人即便富得流油还想着趁火打劫，很多人只顾自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有很多人自发冲在一线捐钱捐物、出人出力，不顾自己的利益心系他人。 卫妄言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捐了钱、捐了物，但因为“有钱人”的身份，被很多一分钱也舍不得捐的人视作理所当然。但是，他做的不止如此。他深入一线倾听群众心声，在捐赠物资上一直在跟进，送的都是大家急需、实用的东西；他做志愿者，在诺大的灾区跑上跑下，不顾余震发生的危险拯救幸存者，累到昏厥；他建造学校，给没钱读书的孩子求学的机会，让他们见到大山外的世界。 他做了很多，但很少宣传。大多事都是匿名进行，谁也不知道是他做的。但是，至少他在灾区现场做的事，让很多的当地百姓都记住了这个不爱笑的年轻人。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因为贪财犯罪呢？ 很多人虽不解，但还是选择站出来发声。他们并非一味倒向卫妄言，因为他确实犯了罪。他们只是陈述卫妄言所做的事，要求那些出言侮辱的人闭上嘴。网上众说纷坛，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形势已无法逆转，越来越多人卷进来，而这，就是卫妄言的事引发全社会关注的原因。 所以可以想象，当这则关于卫妄言被生父强迫卖淫的讯息出现时人们有多么关注。 此消息当天就挂上微博热搜，并随着大家的口口相传在接下来的一周内刷遍全网。 这事儿实在太荒谬、太让人难以想象了，如果不是因为爆料者贴出了真实证据，真的很难有人能相信，在崇尚文明的现代社会，竟有人对自己的亲生孩子犯如此恶行。 事情闹得太大，牵涉的不是普通角色，被惊动的不止普通群众，还有上层的许多大佬。国家部门紧密运行展开调查，运用雷霆手段在这些嫌犯预备逃离时一一逮捕。 三十日后，新闻发言人在央视新闻里就调查作了说明，肯定了爆料信息的真实性，因社会影响极其恶劣，对涉案违法人员处以加重刑罚，对已故受害者卫妄言致以同情，对其在韩集伯案中所犯罪责从轻处置。 不等网上的舆论炸开锅，警方又报出最新调查结果。 原来随着对卫妄言的调查，一桩旧事也被查了出来。 警方发现，卫妄言所谓的“生父”卫达擎患有死精症。由于睾丸先天发育不全，他不能使女性怀孕。警方查到，卫妄言的生母姚淑静婚前就已有身孕，卫达擎起初并不知晓，在卫妄言四岁体检时才得知此事。 姚淑静在婚前已有恋人，且感情甚笃。作为姚家娇养大的小姐，她性情单纯向来循规蹈矩，所做的唯一错事就是瞒着家人与男友发生了关系。因要维系衰落的家族，她与男友分手同卫达擎结了婚。根据她的表现，恐怕连姚淑静自己也不知道她怀孕了。 此后姚淑静难产离世，姚家产业也被卫达擎吞没。于是，当失去家族保护又生来拥有双性体的卫妄言一朝被查出不是卫达擎的亲子时，等待他的就是一场噩梦。同年他就被安排身体改造手术，向着淫娃荡妇的方向培养。 在自以为男性尊严受到伤害的卫达擎看来，这孩子既然不是他亲生的，就得做棵摇钱树替他母亲还债。他没想过祖父家的资产已被他侵吞干净的卫妄言还有何债要还，就这么定下了一个孩子的未来。 此后卫达擎借着卫妄言卖身的钱撰取许多的资本与人脉，把情妇风风光光娶进门，对情妇生的、自己的亲子如珠似玉，成功把儿子养成彻头彻尾的纨绔。他不知道的是，他所以为的亲生儿子，实际上是妻子用他的钱包的小白脸留下的种。 直到现在，卫达擎也不知道自己有死精症。他二婚的妻子手段太厉害，这么多年愣是瞒得谁也不知，一向自负的他也绝不会允许医生检查他的生育能力，于是这事儿就成了闭环。要不是这次专案组来查，恐怕卫达擎到死都不会知道。 网友们洗洗眼睛，纷纷表示豪门狗血剧情实在太狗了，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啊。没人管知道真相后在疯人院病床上气的吐血的卫达擎，而是一窝蜂地聚在龙泉集团的官方微博号下面。卫妄言没开个人账号，大家唯一能找到与他相关的，就只剩龙泉了。 自卫妄言的事引发热议以来，龙泉新任总裁卫向阳始终不表明态度，却顶着压力在卫妄言“头七”那天用官方号发了条排着一排蜡烛的动态，也因这事被骂上热搜。 如今卫妄言的污名被洗清，龙泉发了条感谢国家的微博，旁的话一概也没有讲。 不知是谁起的头，人们聚在龙泉的官方号下，自发刷起道歉的话，有人简单说了道歉，有人坦诚自己做错事的缘由，也有人表示不该在网上恶意发言。 这日起，#欠卫妄言一声道歉#这一词条就刷遍全网，一周内都挂在热榜不往下降。此前的骂战里对卫妄言恶意评价的人中有不少是年轻人，此时纷纷发声道歉，也有人藏起来不敢露面，被广大网友扒出来一一鞭尸。 虽然官方的表达比较含蓄，但老百姓的价值观是朴素直接的。大家唾弃那些披着伪善的外衣，看似高尚、实则脚底流脓的“好人”，讥讽一辈子自视甚高，却被他看轻的女人骗的彻彻底底的卫达擎，感叹这场荒唐的豪门闹剧，也留言政府监管部门需加强监察力度，别让如卫妄言一般的受害者得不到沉冤昭雪。 谁能想到，就是现在这些言辞恳切地道歉、为卫妄言祈福的人，此前还对他污言相向，说着那些连他们自己都觉得不堪入目的话，在网上仗着匿名言出无状行为疯魔，扒人信息组织网暴一个不缺......可能人性就是如此复杂，可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事情的风波已经过去，人们的生活依旧继续，可这期间暴露出的诸多问题引发了多少人的反思与体悟，就不得而知了。 人们只知道，自那以后网上的风气变得好了。假使有人做错事，虽不缺举起言语大棒随意网暴的人，却有更多人选择保持冷静等待真相。 国家出台严格的管控政策，宣布将对社会上占有雄厚资产的企业展开不定期调查。 在叶氏集团董事长叶寒漱作为全国人大代表的建议提出下，政府依据卫妄言案中发现的法律漏洞，修改了关于双性人、变性人、性别认知障碍等群体在遭受性侵犯时对施暴者惩处的具体法规，加大了量刑力度，对中国刑法的革新起到极其深远的影响。此举引发中外法学家一致赞誉，使得社会里那些小众、不受人关注的群体能走到台前，获得更多的谅解与尊重。 世界似乎趟过了一个混乱的节点，逐渐变得规矩而有秩序。似乎没人记得卫妄言，可每年他的“忌日”都有数不清的人表达悼念。这个在原本的故事线里得不到任何人理解的人，终于在这一世，得到他渴求了太久太久的、社会真正的尊重、理解与接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