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谁一生中还没有过几段关系啊。
听到这几个字，江遇澜明显凝住了。 长梧街位于城西，属于B城老城区的一部分，十分有年代感。这些年城建改造，把能改能拆的都挪了大半，原本很有人味儿的那些流动摊贩也撤了大半，只剩下了一望不到头的林荫道，和道路两旁合抱粗的梧桐。 长梧街旁边便是B城最着名的Q大，楚淮的高中也是在这附近读的。在长梧街街尾的88号里有一间诊所，那时就已经开了三十多年。诊所里只有一名医生，姓孟，低调。诊所平时离看不见太多人来往，但他却是整个B城最好的心理医生。 楚淮曾经接受过他长达三年的心理治疗，后来才被楚湛不情不愿地放出去读书，走上正常的人生轨迹。过去他还在读高中时，为了复诊常常会去长梧街88号的诊所，一呆就是半天。不过如今楚淮已经彻底摆脱了过去，长梧街也渐渐去的少了。 这几年孟医生年事渐长，把诊所转交给了儿子孟泫海打理。他和对方关系不错，所以偶尔还是会在社交软件上和孟泫海交流一下最近情况，偶尔登门几趟，以免出现什么意外。 楚淮本以为他此生都不会再有找对方求救的一天。没想到如今却连新年还没过，就要狼狈不堪地打电话给他。 江遇澜面上渐渐变了颜色，手指抽动了一下，颌肌紧绷。过了片刻，他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楚淮的胳膊，低声道：“让我送你去，好吗？” “我自己……” “我送你去。”江遇澜不给他任何机会，将他从沙发上带起，“天黑了，路上太暗。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你想让我以后怎么办？” 楚淮僵了僵，沉默垂了眼睛。江遇澜帮他将大衣拿来，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过了一会儿，帮大衣穿到一半的楚淮扣上最上端的衣扣，拉着他走出了房间。 一路无话。 远处似乎放起了音乐，像是晚会已经拉开帷幕。楚淮突然开始庆幸自己离开的时间是如此恰到好处，可以不用担心以最狼狈的姿态遇上池逍。他用最后一点理智给孟泫海打了电话，留言道：“一会儿我要过去诊所一趟，麻烦帮我抽点时间出来吧。” “听说孟老先生回去颐养天年了？”江遇澜与他没话找话。 楚淮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道：“现在只有孟泫海。” 江遇澜说：“我记得他以前还信誓旦旦，说绝不继承家业。” 楚淮脚步一顿，缓慢闭了下眼：“你对他很了解。” “不算。”江遇澜打开车门，低头看着他坐进车里，“只不过以前陪你去的时候聊过几句，又是同一个学校，就顺便记住了。” “人总会变的。”楚淮平淡道，“他也变得很厉害。” 孟泫海是孟医生的老来子，独苗苗，也聪明，备受家中溺爱。当时他与楚淮和江遇澜读同一所高中，大他们两届，狂妄得很。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读完大学转了样，突然修身养性。现如今天天一副慈悲普度的菩萨样，优哉游哉，让人完全无法和记忆里的那个混世魔王联系到一起。 不过这对楚淮来说，总体是件好事。一他不需要另请高明，与对方重新磨合熟悉。二来知根知底，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他已经拿捏有度，也无需担心对方的职业操守问题。 车开到一半，楚淮手机嗡嗡响了两声。他点开屏幕，看见上面躺着孟泫海给自己的回复：“来吧，我等你。” ＊ 前天刚下过一场雪，如今化成了冰，结在地面，踩上去发出吱吱咯咯的响声。楚淮从车上下来，江遇澜也跟着他一起进了胡同。俩人停在诊所外面，看见披了件外衣的孟泫海从门后走出，满脸恹恹。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歪歪扭扭戴着，看到他俩，挑了挑眉：“你俩？” “只有我。”楚淮说。 孟泫海视线扫过他，停在江遇澜处，一点即离。过了片刻，他点了头，将门推开对楚淮说：“进来吧。要不是你，我绝对不在年三十晚上开门营业。” 楚淮低声道了句谢，跟着他朝诊所里面走。江遇澜跟了几步，想和他一起进去。楚淮发现，对他说：“我自己进去吧，你早点回家。” “没关系。” “……”楚淮动了动唇，想让他离开，却又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走在前面的孟泫海听见俩人动静，扭头过来：“得了，江遇澜你别站在这儿跟他拗了。给人加压呢这是？说了今晚上除了他谁都不接待，你还是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江遇澜冷冷瞥了他一眼，没继续跟他呛。他帮忙把诊所的大门掩上，低声对楚淮道：“有事情打我电话。” 楚淮嗯了声，跟着孟泫海走进诊室。视野余光中，他看到江遇澜推门走出诊所，踩着小道上的积雪离开，坐上了来时的车。 孟泫海把屋里的灯打开，一边往里面走，一边睨他：“你俩在一起了？” 诊所外面看着颇具年代感，里面的装修却并不陈旧。只是比起那些干净整洁到一丝不苟的西式病房，屋子里低调却富贵的中式家具更容易让人产生一丝亲切感。 楚淮挑了张他对面的沙发坐下，顿了顿：“……没有。” “那还真不容易，你俩不是断交几年了么，这都还能联系上？该不是你夫妻吵架刚好撞上他出门，被他碰巧看了个全程吧。” 楚淮没接话，坐在沙发上陷入了沉默。孟泫海给他倒了杯热茶，端到面前，在他旁边坐下来。楚淮看着那杯挪到自己面前的热茶，说：“孟泫海。” “嗯？” “我离婚了。” “……”孟泫海动作顿了一下，仔细打量了片刻他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缓慢卧进沙发，叹了一口气，“大概能猜到。” 楚淮说：“今天没什么要麻烦你的，只是想让你帮我开点安眠药。不方便让江遇澜知道，就亲自过来一趟。” 孟泫海低笑一声：“那是，你这问题可比简单做个咨询严重多了。”他看了看楚淮的脸，“睡不着？还是做噩梦了？该不会又做梦梦到沈明栩了吧？” 楚淮心脏抽搐了一下，冷静道：“没有，不是他。”他想了想，说，“我梦见楚湛了。” “楚湛？”孟泫海明显愕然了一下，旋即皱起眉头，“他不是好好的？天天窝在家里哪也不去，盼你回家跟盼主人早点下班的牧羊犬似的，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吃了几年素把自己给吃佛了。你们兄弟俩也真是拧巴，有事儿就不能直接说出来吗？” “……”楚淮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孟泫海，你真的一点都不像是个心理医生。” “对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方法。”孟泫海说，“我对其他人温柔，那是因为一个不小心，那就是一条人命。你跟他们又不一样，韧得很，比谁都想活下去，当然是怎么有效怎么来。” “……如果不是因为不想打搅老师，我真不想找你聊天。” “戳到肺管子啦？”孟泫海冲他笑了笑，“也行，那不说这个。说说你到底做了什么梦吧，需要你火急火燎的大年夜跑出门。” 楚淮沉默了几秒：“不能直接给我开药吗？” 孟泫海说：“药只能一粒粒开给你，你能受得了？而且没两天事儿就得传到楚湛那儿去，要是让他知道我瞒着他给你私下治病开药，我得被他找人钉墙上去。” 楚淮抿了下唇，有种无处自容的难堪。他并不想把梦中过于私密的事情吐露给孟泫海，这会让他有种加固了池逍口中欠操的骚货形象的痛苦。 一瞬间，仿佛怎样都无处摆放的焦虑从肌骨下爬出，啃噬着血肉。他轻呼出一口气，从沙发上起身：“那不用了，我先走一步，今天谢谢你。新年快乐。” “哎哎等等。”孟泫海连忙叫住他，“不说就不说嘛，怎么还发起脾气来了？那我们换个别的话题……你梦见楚湛几天了？” “……没多久。”楚淮停住脚步，“前天刚决定离婚。” “所以在几天前还是好好的。”孟泫海叹气，“被你养的宝贝小明星给刺激到了？” “……嗯。” “所以我早就说了，你就不应该和他在一起。”孟泫海走到一旁打开柜子，边翻边说，“睡就睡了，谁一生中还没有过几段关系。指望他来当你这辈子用来治病的药，不靠谱。你照顾自己都够呛，身边再来个比你更幼稚的去迁就他？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楚淮僵硬了一秒：“……我从来没有把他当成过药物的替代品。” “但你自己说再也不做噩梦了也是真的。”孟泫海扭头，将拧紧了眉的楚淮上下打量了一遍，又叹了口气，“我没法给你开药，这相当于饮鸩止渴。你现在需要的根本不是药，而是能转移你注意力和情绪的人或事。与其来找我拿药最后被楚湛关回家养病，不如找点能让你高兴的事情做做。” “今天过年。”楚淮看了一眼日历。 “你也知道是过年啊。”孟泫海哼道，“要么你现在打道回家，找个能勾起你情绪的喜剧片看。要么你去找江遇澜把你领回去，滚一晚上床单什么都不想。都比你窝在这里干耗着强。” “……你的提议，什么时候能够可靠一点？” “很可靠，只是你不想听。” “……”楚淮沉默了几秒，“我现在和楚湛住在一起，不想回去。” 孟泫海皱了下眉，转过身看着他。楚淮不想跟他解释太多，但他觉得孟泫海大概是可以猜出事情经过的。果不其然，孟泫海安静了一阵子，像投降了似的道：“行行行，那你要是不介意，让你在诊所里住一晚上总行了吧？” 楚淮愣了一下，忍不住朝他看去。孟泫海看见他表情，眉毛一挑：“又不回家，又不找人把你领回去。难不成你想出门啃回头草，找你的小明星收留你？那不就只剩下我了吗。” “……酒店也行。” “那我还真怕你出事。”孟泫海说，“行了，你等等直接去里面吧，我去给大少爷您铺被子。房间里还是跟以前一样，该啥样就啥样。等睡醒了以后再说别的，成吗？” “……谢谢。”楚淮缓慢点了一下头，看孟泫海叹着气走出诊室，往更里面的房间去了。那里面他很熟，过去他还时常需要来看医生的时候，被孟医生留作了他的个人休息室。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孟医生都已经退休颐养，这房间居然还留着。 没过多久，孟泫海从门后探头出来叫他：“成了，你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