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爱你什么
车辆驶向桥面,这是座漫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的桥。快速滑过的灯影被雨水冲刷成斑斓色块,一明一灭,掩映着车内的人。 堵车。 中年司机的耐性大抵都不太好。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自言自语后总算瞟了眼后视镜,“朋友吗?”这话是问陶谷的。 右后座的青年点了点头,幅度几乎不可察。但还是被他瞧见了,“我看你俩都挺小的,是同学吧,刚刚参加完聚会?……” “你俩”的另一位指倚在陶谷身上的少年。少年比他高不少,因而侧身的动作更像是歪倒,鼻息贴着他颈侧,热热的,潮湿的,还有点儿痒。 忽然的急刹惹得司机低声粗口了句,随即干笑两声,“吓到你了?雨天路滑,车轮容易打转儿。” 陶谷摇了摇头。视线落在被叩住的左手上。如果不是后颈的呼吸仍旧平缓,他都要怀疑人是不是醒了。少年的手劲很大,指节锢着他,搁在腕骨上的触感微凉。 陶谷盯着看了几秒,很轻易的喜欢上了这只手。 手背上的掌骨微微凸起,泛着一点点青白,指甲修得圆润干净,末端带着点白色的月牙,再往后是瘦削有力的手腕。 他记性不好,对长着大同小异脸的人往往要很久才能留下印象,因而常从这些细微的个人特点处入手。 但记住少年,并非从此开始。 陶谷趁着弯道,视线往后稍,撇到少年蜿蜒向耳际,削瘦清晰的下颌线。依靠此,他能够回想起人偏长微挑的眼型,以及淡色的唇珠。生来就有着让人赏心悦目的皮囊,这样的人陶谷见过不少。但身边人的好看,是与气质相合的。 以至于即使是在酒吧门口见到他,陶谷也私心觉得他是“好人”。 他对好的定义很模糊,基本上都循着舅舅的话。 简而言之,晚上碰见的陌生人都是“坏人”,尤其是在酒吧这些夜间“高犯罪率地带”。 但陶谷不仅没把人当坏人,反而还把他领走了。 一是因为下雨。 二是因为他记得这张脸。 前几日端着照相机出门的时候,他在取景器里见过,当时被人清冷的眼神烫了一下,没来得及摁快门。以至于那天别的细节都很模糊,唯独这一眼记下了。 没想到这么巧。 他小心翼翼的向人靠了几步,闻见少年衬衫上不怎么强烈的酒味。 直到陶谷的影子斜斜的全投落下来,少年才抬眼。眼神清冷深沉,衬着夜色的浓墨重彩,忽而半眯了一下,像电影里不良小混混的标准神态,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这种眼神对陶谷来说太复杂,他看不懂,只觉得人应该没醉。 但少年喉结收缩了下,说了句: “我爱你。” “……什么?” 再之后,人就睡过去了。 后颈潮湿的气息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唇瓣蹭过皮肤的柔软,使他莫名也带上几缕灼热。 老实说,他不太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真的要违背舅舅的话把人带回家?又或者推醒人,送他回家?那现在无疑是最好……他注意到车从桥面驶下。 啊。 少年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撂进了他腰侧的衣服里。热烘烘的轻蹭过去,带着电流,烫了他一下。 于是陶谷的大脑宕机了。 还是中年司机停车后喊了好几声,他才又给了反应。雨点儿小了,夜晚的气温比白天低了不少,陶谷担上薄外套,被司机调侃:“几步路啊?” 他很轻的笑了声:“身体不好。” 小时候那场大病,给他遗留了太多的后遗症。和家门口那片园子一般,很多年不被精心饲养,如今杂草乱生,多是枯萎的,生命痕迹衰败,放眼只有荒凉。 但这瞬时的衰颓很快就被身上的人扑没了。陶谷没想到少年不轻,几十米的路耗了十几分钟。 摁下大灯,冷白色的和暖橙色的一同亮起。他锁好门,收起伞,关注到手机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近于九点,屏幕上显示着三通来自舅舅的未接来电。 望了眼斜在沙发上的人,实在的心虚。手指滑了几下,拨出电话,意外的响了有半分钟才接通。 “…小谷?”另一头的男声并不似称呼般年长,声线低沉。 他下意识缩脖子,“嗯,我到家了。” 又顿了几秒,这才接道:“要九点了,怎么今天回来的这么迟?” 陶谷感到这语气中不同寻常的情绪,连忙道:“出来的时候下雨,路上堵车了。”只说了真实的部分。 “好。” 他忽然听得那头有人的笑,漫不经心的,距离不远,“舅……林见?”想到之前的叮嘱,临时换了称呼。 “嗯,我这有点事,先挂了。” “好。” 忙音传来,陶谷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也没松多久,伴随着浴室热气散尽,而他不得不面临着“睡觉”问题的时候,客厅里昏睡的少年就愈发惹眼了。 他先确认了人的状态,连着唤了几声“同学”也没见点反应。而后弯下腰去,小心翼翼嗅了嗅,酒气在细雨微风中散了不少。本着已经把人领回来的责任,陶谷用温水浸润毛巾,从少年的额首擦拭起来。 沙发上仰躺着的男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棱角都分明,混着那个年纪独有的少年感。 大概是睡着了的缘故,显得更小更乖。 陶谷擦完人的脖颈,落到人的手上。很受他欣赏的手指攥在一起,成小半个拳头。 不知道想了什么,他鬼使神差的开口:“松开。” 与此同时,指心点了点人的指节,没想到真的放松了。 陶谷折服于人的乖顺,觉得捡回来的少年此刻像一只温柔驯良的大型犬,忽然起了某种兴致。 他抚上少年的下巴,轻柔的掰过,好显示出侧脸的线条。 而后起身,取来照相机。 照相机是几年前林见送他的生日礼物,他喜欢手腕上沉甸甸的重量,那是相机的质感。 陶谷闭上一只眼睛,右眼凑进取景器。拍照的过程赋予他虚幻,平面中的光影、层次、色彩,被纳入大脑进行抽离,而后构筑出另一平行世界。 陶谷是连接两方世界的桥梁。 他喜欢这种感觉,也常会在此中迷失。 直到脚踝被人叩住,腰上也攀附上另一人的手掌,陶谷才回过神。他不知何时已经骑在少年身上。膝盖抵着人的手肘,曲着上半身把镜头送向少年的鼻翼。 他垂下小臂,与那双漂亮的眼睛对视。 浅褐的瞳色,琉璃一般冷淡,能够压制住眼中的慌乱。少年舔了舔干涩的下唇,声音哑的利害:“做什么?” 陶谷怔着。任由那只手游移,从下摆到小腹,还有向上的趋势。手的主人眉毛皱起,往一处勾,许久才舒展,仿佛弄明白了什么事,声音大了些道:“是梦吗。” 也就这一句话,陶谷感到整个人被拉近了十几公分。 受难处从脚踝延至五分裤外的大腿外侧,滚烫的掌心贴着软肉,揉搓的力道不轻不重,但手法莫名其妙的亲昵。 “不是,那个我是……啊。”陶谷下意识地往后靠。 少年认为他在躲,掌面从小腹摊上,托住背肌往下压了压,拇指无意中蹭过前胸,激得陶谷短促的唤了声。 超出他理解范围的肌肤接触,是他们年轻人的潜意识示好吗?毕竟少年在车上也如此。 陶谷这次顺着人的心意,果然没再受到对待。 他试着和半梦半醒中的少年对话,“手可以松一点吗?” “嗯。”少年卸了点力道,但灵活的手指却不安分的在他皮肤上画起圈儿,“是梦吗。”尾音音调微扬,带着一点点对回答的渴望。 陶谷缩了下脖子,“嗯,是梦。” “你会骗人。” 这话里透着点酒后的傻气。 青年音色温软,湿润的嘴唇扬了扬,而后郑重其事道:“我不会骗人。” 明明还不和少年认识,甚至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陶谷终止了思考,因为左半的脸颊忽然被人抚摸上,指心亲昵的在他眼尾来回刮蹭,他被夸奖:“真好看。” 像是欣赏一具人形雕塑的美,睡衣也被掀开,光洁平坦的小腹暴露在空气中。 陶谷感到奇怪,握住少年作乱的手腕,“不可以。” 他摇着头,脸颊却不经意蹭过人的掌心。 少年狐疑:“不舒服吗?”他分明看到青年的耳尖染上漂亮的色泽,掌下的温度也逐渐升高,“我以为你会喜欢。” “不是……”陶谷看到那双清冷的眼睛此刻透出受挫后的迷茫,“不是不喜欢。” “有点奇怪。”他诚实道。 少年脑中忽然闪过一些胡乱的片段,睫毛颤了颤,停下了手上的侵犯,张了张唇,声音太过细微。 “什么?”陶谷弯腰靠近。 左眼皮上突兀的贴上什么柔软潮湿的东西。他能清晰的感受到那近在咫尺的气息,樱桃的苦涩香气混着人身上凛冽的薄荷凉,像在心里下了场雨,所有情绪都被打湿。 少年凑进左耳,呼吸平缓,鼻息贴着他的耳骨。 过了几秒,陶谷才意识到他说话了。 “什么?” 再抬头的时候,少年的眼皮已经重新阖上。但这一次的他怀抱了满怀的欢喜,卸去了某些情绪,沉沉的入睡了。 陶谷把人扶到床上。反复回想夜晚这几小时的遭遇,想到反常的自己,想到不明不白的“我爱你”,想到莫名其妙的吻,想到最后,他忧心忡忡。 在浏览器上留下一条历史记录: ——随便领未成年回家犯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