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一天半
时间是最无情也是最温和的东西,它能悄然无息的模糊掉你生命中的一切,但也会在适当的时刻唤醒属于“它”的一切记忆。 宋雅没想过某天会与臭烘烘小孩儿重遇。 但是发生就是发生了。 即便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即便对方连脸都藏在相机后,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心脏的存在感从没那么强烈过,无数不受他控制的情绪翻涌起来。 做什么都变得有意义起来了。 他殚精竭虑地让必然变成偶然,甚至不惜自己成为筹码,而把公正交给时间。最初,一个月是为让陶谷习惯他的存在,再后来,他利用对方的天真纯粹,贪婪的索求更多。 “……到了。” 少年付完钱,从车上下来。路面被雨水冲出无数水坑,倒映着上方霓虹灯影里的光与人。 宋雅扫了眼自己当初醉倒的方位,朝相反的方向走。 这儿是南城有名的酒吧街,工作日的八点,又在暴雨过后,很冷清。少年本不是来寻欢作乐,并不在意这些,走过一条深暗的甬道,机械男音从头顶传来。 “欢迎来到Loin。” 身着白衬衫的服务生迎上,“您好,请问有预约卡座吗?” 宋雅:“我找林见。” 服务生愣了一瞬,很快恢复正常,偏头朝耳麦里低语几句,几秒后道,“好的,您请随我来。” 室内陈设简约大气,灯光与装修主打蓝与白两种色彩,意在迎合时下潮流的未来科技审美。宋雅不动声色地的观察这一切,将其与自己提前了解的资料一一核实。 Loin,林老爷子为数不多直接承袭到后辈的产业之一。过去经营的业务比现在广得多,现在是到林见手下后才低调许多。 也就这寥寥两条信息,是网络上能够查到的全部。 服务生引他上到三楼,交代完自己不便留在这层的理由后就离开了。 一层是大厅卡座,二层是贵宾包间,三层的装潢却与下层大相径庭,白墙暖灯,也就浅色大理石地砖与一般居家房不同。 宋雅滑开手机,发送了一句“到了”。 又给陶谷问的“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回了句“还早,好好看书”。出门的时候他只说有事,陶谷黏了他一会倒也没问。 收起手机。 可以肯定的是,三楼隔音真的很好,大厅震耳欲聋的电子乐,现在落进耳朵里也只有闷闷的声响。他看楼下的疯狂,很快闭上眼。三天没睡好觉,更多的是精神上的疲劳。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 少年睁眼,转身,下意识朝门缝朝里看。 小包间,只开了氛围灯,很暗,依稀能看出有个人歪在沙发里休憩,上身连同脑袋埋在一件灰色西装里。 宋雅没有偷窥的癖好,走了几步,偏开朝门的位置。 与此同时,手机震了下。 ——林见:好。 两个人都是省着用字的类型。 消息发来后没过两分钟,男人就从转角走出来了,模样和想象中稍有不同,白色衬衫的袖口折了几道,动作间露出明显的小臂肌。他朝宋雅点了下头,道:“宋雅是吧?” 听声音不像是到了被人叫舅舅的年龄,当然,长相也不像。 “嗯,您好。” “你好。” 衣着不怎么正式的男人把少年上下扫了遍,速度很快。 林见抬了抬手臂,示意宋雅跟上。快走到人面前的时候,忽然停下来,朝刚才的门跨了一步。没进去,只是看了一眼,五指落在门把上,拉上了。 宋雅自觉移开视线,但从声音也能听出男人动作很小心。 他们谈话的包间在隔壁,过分宽敞,就是按着正常起居室来布设的。宋雅被安排坐下,前方是张茶几,对面是他这一样的沙发。 男人接了一壶水,放到底座上,插电。 林见:“你喝茶吗?” 宋雅:“我不渴。” 林见:“好。” 他坐回沙发上,把另一边快要散掉的袖子又卷了上去,不经意道:“录取通知书收到了吗?” “……快了。” 林见抬眸:“不喜欢北城大?” 宋雅沉默了。 男人放下手,和人对视。他是单眼皮,面部线条也是大刀阔斧的利落干净,显得整个人又硬又冷,盯着人的时候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好在宋雅脸也够冷。 “嗯。” 林见又等了几秒,确定少年没有启唇的意思,“最后选了哪里?” 这次没再沉默,宋雅报了个校名。 林见:“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这话问的很有意思。不过在宋雅的预设中,本来也没料到男人会对“大学”这个话题这么有兴趣。 他想了会儿道:“因为靠着南城。” 林见:“恋家?” 宋雅摇头。 男人眯眼,点了下头。 这话题到这儿也没再深入,只关于此又来回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林见便起身去倒水了。 宋雅看着人动作,抿唇思考。 从进入这里开始,他都觉得对方在刻意压着什么。神情能够控制,眼神却很难,他并不觉得林见的眼神是只想和他喝茶。 男人侧身,又问:“真不喝点什么?” 宋雅犹豫两秒,改口道:“白开水吧。” “好。” 虽然很执着于茶,但是林见自己喝的也是白开水。见宋雅盯着,他解释道:“茶……喝多了也不好。” 少年“嗯”了声。 “林先生?我可以这样称呼您吧。”看不透男人的意思,宋雅到底不是来喝水的,便先开口了。 男人像是也松了口气,“可以。” “来找您,是因为陶谷的事情。”少年观察着对方神色,继续道,“林先生应该,多少有所了解吧。”中间稍有停顿,为了突出后两个字。 林见点头。 就算王姨不说,林见能了解到的渠道也多得很。他没理由真的放着独居的外甥一个人,何况他现在半个监护人的身份。 这大半和宋雅的推测也相合,他唯一想知道的只有:“他还有几天离开南城?” 男人很浓的眉毛瞬时拧起,压迫感很强,但又很快收敛,“小谷没和你说?” 少年眸色转深,摇了摇头。 林见考虑后还是给出回答:“一天半。” 叫宋雅的小孩神色镇定,拇指却已经扣进指节肉中。 “这次也要很久吗?” 这用词让林见神色变了变,盯着人看了几秒,可能觉得现在这个当口问不太好,只回答:“不好说。” 他想到某人教训的话,用自己能想到最不直接的方式问。 “小谷有和你说他要去哪儿吗?” 摇头。 林见:“他母亲一直在国外养病,最近状态不好,身边要有个人。” 这话很直白,是宋雅要的答案,但却是无解的。 他们不得不面对分别。 往好了想是异地恋,往坏了想是未知数。 陶谷会回来吗?还是宋雅去?他怎么去?如果要三五年,宋雅等,陶谷还会记得他吗?像小时候那次一样? 甚至,这整件事,陶谷都不愿和他说。 少年陷入深思,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却被林见的声音唤起注意力。 “过去我把他保护得太过,是他父母看到,都会觉得过分的程度。我没带过小孩,那时候也觉得小谷太脆弱了。所以除了保护,很多该学的东西,他都不会,也不懂。” 男人顿了下,像是在回想什么,“包括沟通,小谷他很怕我。” 他意识到这点,还是托他家小朋友的福。 这话说的一半一半,但宋雅还真懂男人的意思了。 宋雅:“我会和他好好沟通的。” 林见点头。 谈话到这里,也没什么好再说的了。宋雅一气喝完水,刚要站起来,林见又抬了抬手。 他目光在人脸上又过了遍,“你知道宋秩吗?” 宋雅抿唇,声线里没半点温度:“他是我名义上的父亲。” 他预设林见早调查完了自己的身份背景,因而没想到会有这问。这很不像他人口中的林见,还是那句话,他觉得男人今天很耐着性,要不无论如何,陶谷也不该怕这个舅舅。 “他不是个好人。”林见先起身。 宋雅沉默了一瞬,道:“还不是个称职的父亲和丈夫。” 少年没注意的地方,林见多看了他几眼,最后抬起的手也没落在他肩上。单纯觉得,这个小孩不需要别人安慰。 他也进行了反思。结论是,他不反感这个叫宋雅的小孩。 不过半个小时,门外却像变了个世界。 暴雨狂风,天都是紫红色的。南城在这天里像颗豆子,卷去了外壳,柔软的内里被冲刷得面目全非。同样的,情绪在这种自然环境里也容易被麻痹。 以至于看到对街那个被伞柄带着直晃的人时,宋雅很微妙的笑了。 也不是开心,就是心里蓦地柔软极了。 他跑过去,单手把人揉进怀里,另一只手接过伞,唇瓣找到青年的耳垂,吻它。 “在在外面呢,你别咬。” 宋雅都没抬头,“没人。” 陶谷:“舅舅,万一看呢?” 宋雅笑了,“舅舅看没事。” 陶谷瓮声瓮气道:“怎么没事儿?” 宋雅:“一家人。” 陶谷招架不住,也推不开宋雅,干脆由着他人抱。 然后,很乖很乖地问:“抱完了,你还会生气吗?” “……会。” 陶谷被咬了口脸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