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紫宸星北何冥冥

    洛怀霖此时正翘着个二郎腿，悠闲得躺在树荫下闭目小憩。两个杂役蹑手蹑脚地提着食盒，獐头鼠目得四下打量了一番，才疾步匆匆向洛怀霖这边走来。

    “吴小少爷，今儿个真是运气好，正好碰上上院的主子得了陛下宠幸，让厨房做了好些上好的糕点，瞧我给你偷偷弄了点来。”

    “少邀功了，若不是我和厨房小路子关系好，你能弄到这些？”

    洛怀霖此时猛地抬头坐起身来，“什么？！什么得宠，谁被陛下宠幸了？”

    “就是……昨夜陛下传召了上院几个跟您差不多大的小主子，暖风阁现在人人都知道了，都羡慕得紧呢！”

    洛怀霖却听着脸色越来越差，手里的拳头也越攥越紧，随即一拳头砸在了一旁的树干上，硌得指骨生疼。

    一旁的杂役们看着不敢吱声，也不知道这位脾气古怪的吴家小少爷生得哪门子的气。

    洛怀霖很快便感到一阵无力，眼眶微微泛红，心中酸楚汹涌而出，这些天他都不曾感到有这般难过。父皇他是真的不想要我了吗？也是，他一个皇帝，天下至尊，多少人做梦都想爬上他的床，自己能算什么呢？随时可以被人替代的玩物而已。况且如今的自己如此低贱，还能奢望回到他身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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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元帝现在每日下朝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先阅过一遍凌影司送来的暖风阁密报，之后才有心思开始处理一天的政务。

    此时，清风立于洛昊天身后，正努力瞄着上面写着什么，洛昊天将手中密折一合，直接扔给了清风。

    “想看就光明正大看，偷偷摸摸得做甚。”

    清风一脸耿直地道：“主子昨夜不也是偷偷摸摸得去………”

    洛昊天此时一个眼刀甩去，瞬间让清风闭了嘴。

    “小主子还是这般……会借势。”清风嘴角挂了丝笑意道。

    洛昊天闻言，不屑地甩了甩衣袖，“哼，这小子不去写戏本真是可惜了！”

    随即又无可奈何地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孩子……还是太幼稚了。”

    “不过他倒是提醒朕了，今年年初青州知府便上了折子，说要增收沿海的开埠征税份额，好像太平钱庄对此事颇为抵制，朕便想着今年定要东巡青州，顺带再下次江南，实地体察一番民情。”

    清风闻言，一脸忧虑道：“可是……如今京城里发生了这等变故，还是将日程往后推推吧。”

    “朕不想等了，再过几日春闱殿试一结束，朕便要开始撒饵了。”洛昊天说着嘴角挂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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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怀霖最后无奈得让几个杂役帮着下去一起除草，才赶在天黑前干完了活计。

    回到下院，前脚刚歇，几个人就又被分配了去上院柴火房烧水的活儿，说是昨夜被陛下宠幸的小主子急着要沐浴熏香。

    洛怀霖本来不想去，但听着能见到那几个被宠幸的货色时，还是耐着性子跟着去了。

    “咳咳咳……”洛怀霖被呛得一脸黑烟，偏偏还要一刻不停得扇火。

    十三见状接过扇子道，“你去送水吧，这里我来。”

    洛怀霖双手拎着刚刚烧好满满一桶的水，晃晃悠悠得走在院里的石子路上，“前面的让让啊……让让！”

    因为步子走得太急，惯性地刹不住车，洛怀霖便直接撞上了前面几个走得缓慢的小太监，几乎泼了大半桶水出来。

    洛怀霖顿时有些气愤，“我说你们几个是聋子啊！我大老远就开始喊让开了。”

    几个小太监这才意识到身后有人撞上，忙转身抬眼看去，仅看了一眼，便瞬间慌忙地跪了一地。

    “你们………”

    洛怀霖正奇怪这是怎么回事？但细细看去，竟然觉得他们有些眼熟………对了，这些好像都是当初跟在怜月身边的小太监，都是从小养在暖风阁的聋哑人，以前每日来栖梧宫伺候他沐浴的奴才。

    “我说……你们赶紧起来啊！你们认错人了！”

    洛怀霖瞬间双手捂脸，心中一阵难堪，他自是不想让以前识得他的人看见他如今这副落魄样子。可他越是这样，那几个小太监便越不敢起身，可能是以为他生气了，便开始拼命磕头求饶。

    “你们别这样，现在我……我也只是个奴才而已。”

    洛怀霖无力地退后几步，他此时只觉得脸烧得厉害，心中顿感一阵酸楚，随即将手中木桶往前一扔，转身向远处跑去。

    洛怀霖一口气跑到一处灌木丛旁，整个人蹲了下来。随后，静谧的黑暗中竟传出几声哽咽。

    此时，洛怀霖突然听见身后有隐隐约约的木轮转动的声音，忙擦了擦眼角，压抑住了胸腔之中的酸意，起身转头望去。

    “怜月……”

    洛怀霖没想到居然能在此时此地见到他，而更令他震惊的是，怜月此时坐在轮椅之上，额角垂下的那缕经常被他把玩在指间的青丝也已变得灰白，整个人都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月阁主，你的腿………”

    怜月淡淡一笑，“已经残了。”

    洛怀霖默默垂首，缓缓开口道：“对不起。”

    怜月此时微微屏息，默默得将轮椅微微转动了一下方向，抬头看了看今夜的月色，轻叹口气道：“无需说什么对不起，我的腿……也不是你废的。”

    洛怀霖此时却一脸愤意，“伤你的人是不是一个玉面书生模样的中年人。”

    怜月此时双手一紧，仿佛想起了些什么，艰难地开口道：“是。”

    洛怀霖突然跪下，神情肃然，“既然如此，我有件事求你！”

    “你这是做什么？”怜月微微皱眉道。

    “父皇他现在不信我，更不想见我，但是此人真的是和青王有着莫大的关系，说不定此时正在青王府里，我求你去跟父皇禀报此事。”

    怜月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已经对外宣布，此生再不踏出暖风阁一步，不再管外边的事了。”

    “可是你不想报仇吗？我可以帮……”

    怜月抬手阻了洛怀霖接下来要说的话，“殿下，你知道当下对于你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洛怀霖摇了摇头，随即苦笑道：“学会做奴才吗？”

    怜月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愠色，搭在木轮上的指尖微微发颤，“你如今难不成还依然以为陛下只是想羞辱你？报复你？作践你？！他曾经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包括他自己从来就不曾得到过的自由与任性！而这些都被你当初的一场行刺给毁掉了，他不是没有给过你选择的机会啊！殿下！咳咳咳………”

    怜月说到激动处便抑制不住地咳了起来，随即缓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所以，走到现在无路可退的地步，你怨不得旁人。”

    洛怀霖此时宛如被戳到内心最痛处一般，这些事情他何尝不知，只是内心深处对此总是刻意得选择了逃避。他仰首缓缓合上双眼，想让源源不断涌出眼眶的泪水流回去，可是显然没有什么作用，压抑了多日的情绪终是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他再也忍受不了地跪倒在地，哽咽道：“我知道错了……可我如今愿意抛弃放下一切，只想求得他原谅而已，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怜月见洛怀霖哭得像个孩子一般，面带怜惜道：“陛下他何时怪过你，又何谈原谅。你其实心里很清楚，他如今对你的期许到底是什么………”

    洛怀霖此时神情一顿，逐渐止住了哭泣，暗自吸嗦了几口气道：“怜月，我懂了。”

    洛怀霖缓缓站起身来，转身望向宫中北辰所在的方位，腰背挺得笔直，神情坚定，目光如炬。

    此时，钦天监的观星台上，北辰紫微星的光芒瞬间闪烁了一下，而转轮台的转速也令人难以察觉得加快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