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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目是奶奶给他起的小名,按照村里的方言,是黑色眼睛的意思。他不能理解,明明大家都是黑色的眼睛,他是乌目,那大家都可以是乌目了,为什么只有他叫乌目?他把这样的想法告诉爷爷奶奶,告诉村里认识的长辈,大家又笑呵呵地聊起家常,从乌目聊到哪一家的孩子,聊到哪一村的八卦。 晚上靠着奶奶睡觉时,他总喜欢捏奶奶脖子的那层软软的皮,哪怕经常被奶奶一掌拍开;他睡觉时还总爱咬下嘴唇,每次被奶奶发现,都会掰着他的嘴把他从梦中弄醒。这些都是不好的睡觉习惯,小时候改不了,长大和奶奶分床睡了,倒是戒掉了不少,起码不会再捏着别人的脖子才能睡觉,不会再把自己的下嘴唇咬肿了。 他们家有一个不大的鸡舍,矮矮黑黑的小瓦房,外面就围着一圈铁丝网,乌目长大了点,就自告奋勇要去喂鸡。刚开始是一窝黄蓉蓉的小鸡,乌目把饲料放到地上,接着就待到不远处盯着它们吃完,偶尔有别家的鸡要跑来偷吃,如果是成年鸡,乌目就会赶跑,如果是小鸡崽,乌目大多时候会心软。但还好,他家的小鸡都茁壮成长了。等小鸡们长大,乌目就能认出他们七八成,这时就可以把鸡散养,让它们晒晒太阳,运动运动,这样的鸡养出来肉质才好。 村里的阿姑上门问,“乌目这么大了,上学识字了莫?” 彼时爷爷坐在青苔斑驳的石阶上抽着水烟,闻言笑笑说,“识一点,会写名咯。” 阿姑说,“莫给人讲笑话,我个娃小两岁,能写下全家福。” 爷爷仍笑,“怎么讲笑?我睇他同小鸡开心,他不爱认书就不勉强。” 阿姑说,“掂知乌目去不去城?城里个个识字认书,你莫害他。” 她突然住嘴,瞧见了摘完番茄回来的乌目。小孩汗湿的脸庞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着她,她就要道别了,走上前和乌目细语,“乌目,现在的人都爱往城里走,你长大也会吧。莫任性,你知莫,你爸同你妈都在城里啊,你怎么会不走?” 小乌目忽然就感受到了一种生气的情绪,这种情绪熟悉又陌生,他以前也会生气,发现小鸡被偷了会生气,晒被子突然下起大雨会生气,买的糖掉进了湖里会生气……但没有一次这样让他生气中涌现出委屈的情绪。 他怎么会走呢?因为别人都走了他就要走吗?还是因为那两个陌生的字眼和记忆中模糊的脸? 他想要大声说话,大声告诉她“我不走!”,可声腔抖颤,始终发不出声音。他的眼睛耳朵脖子都红了,最后只是板着脸不去理人。 阿姑被他模样一愣,脸色随即现出几分讪然尴尬,嘀咕着离开了。 “伢伢……”乌目进屋放下手上的半桶番茄,闷闷地挨着爷爷坐下。 烟雾袅袅升起,好像棉花被太阳晒化了。爷爷问他怎么不跟村里的同龄人去玩,乌目撇撇嘴说,“不去,他们往别人口袋放炮,我不。” 爷爷点点头。乌目的话匣子打开了,开始不停地给那群小孩打小报告,一会说人笨走段路踩两次猪屎,一会说人声音大吵得他头疼。 “我讲吃东西要洗了再吃,他们还笑我,讲女孩子才这样。”乌目委屈地戳了戳爷爷的烟筒,“我才不是。” 爷爷吸了口烟,笑呵呵地让他拿两块凉糕去吃。 乌目气闷,“我不是肚夭,阿嫲去煮饭了,我吃什么凉糕。” 但他还是走到屋里去拿了块红糖色的面糕出来,掰成两半跟爷爷分了吃,结果就是午饭没吃下,爷孙俩被奶奶骂了一顿。 村里的人不多,小孩也是,之前和乌目玩的那群就差不多是整个村的孩子了。村里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子平淡朴素,乌目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他喜欢春天的鸟雀,夏天的星夜,喜欢秋天的风,冬天的灶台。其实最喜欢秋天。春天会下雨,像蜘蛛网一样缠人;夏天太晒太热,还有蚊子;如果冬天不那么冷,没有炸耳朵的鞭炮声,他会比秋天还喜欢。 喜欢奶奶给他穿厚厚的棉袄,虽然有些颜色和款式他不喜欢。喜欢爷爷给他买烟花,有些是噼里啪啦火花的灰色小细棍,有些是火花五颜六色的包纸小棍,还有一种烟花筒,点火之后会窜到天上炸开,他第一次玩还很害怕,手没拿稳只能看着点燃的烟花筒在地上打转炸烟花。 冬天年末是村里人最多的时候。四个轮子的铁皮车挤在他们庙旁的空地,最多五辆,乌目知道他们都是城里来的人,这些人每年都要过来村子一趟,平时冷清的泥巴碎石路踩满了大大小小的鞋印,鸡舍又要少几只鸡,周围的邻居沉浸在热闹的氛围,乌目谢过不知道哪个长辈的红包,送完前一位客人,下一位认不出脸的叔叔阿姨又带着两名小孩过来敲门。 乌目坐在内屋门口的小板凳上听他们和爷爷奶奶聊天,他们说的方言有些生涩,好像已经很久没说过了。 年轻的阿姨说,“阿青又是没来?”奶奶哼了声,估计有些生气,“莫给我提她,那扎布同我无关,她爱银纸就让她爱去,被人骗惨惨也同我无关。” 阿姨叹口气,“莫讲这些话,我知你是心里有她,阿青不来,你又掂知她过得好?一样粥饭饲千外样人,阿青一个扎布怎么容易,过脚事,莫再追。” “你要我如何歇?自古有男靠男,无男靠女,她又做到几分?既不来探我便作罢,乌目这般高,又无爹无妈,人在内,名在外,他唔理人讲笑,我理!” 听到自己被提及,乌目从屋外探出个头,“阿嫲?”爷爷站在奶奶身后朝他摆摆手,让他别管,“去带你兄妹摘番茄吧,乌目。” 乌目提着红色的塑料桶出门,身后跟着两个白白嫩嫩的萝卜头,走了一小段他忽然回头问安静得过分的小孩们,“你们爱吃甜点还是酸点?” 俩小孩迷茫地看着他,乌目才知道他们听不懂方言,城里人都讲普通话,乌目之前上过一会学,普通话也是会说一点的,只是没有那么流利。他纠结了一下,有些磕绊地用普通话重复一遍。 小孩都爱吃甜点,得到了回应,乌目点点头,带人去番茄田里摘番茄,他们看到绿色的番茄还很惊奇,问绿色不是没熟吗?那怎么能吃? 乌目说不了太多普通话,只是含糊地说能吃,番茄都长这样。 他才知道城里的番茄是红红的不带一点绿色。 “这里的番茄不仅是绿的,还小小的,尖尖的。”小妹妹摘下一个凑到哥哥面前,“像不像绿色的油桃?” “看起来好酸啊。”哥哥点评。 乌目纠正他,“是甜的。”他去附近的水缸里洗了两个给他们尝尝。 兄妹俩吃了第一口就眼神发光,“这个番茄好好吃!” 乌目无比赞同地点点头。他们摘了一大桶,得两个人抬。回到屋里时,气氛已经很安静了,只有电视在播放的声音。奶奶看起来有些累,他走过去唤了声,老人家咳嗽俩声,摸摸他的头,“回来了乌目。” 这些城里的人在村里要待上几天,村里一起玩的小孩就变多了,乌目不爱满村闹腾,那群小女孩倒愿意跟乌目玩,因为他是村里少见的爱干净的男孩子,和那些上树捉虫、下水捉蝌蚪的野蛮男孩不一样。乌目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哪有男孩像他这样跟女孩一块玩的,玩的近还会招人碎语,乌目宁愿一个人同天地潇洒。 小鸡孵了一窝又一窝,乌目的个头在爷爷奶奶的目光下又高了一些,明年的夏至,乌目收到了一个大大的包裹。包裹里都是一些衣服裤子,有合他尺寸的,也有比他尺寸大点的,里面还有一封信,乌目字没认全,没办法读懂,他把信收了起来,放在了席子下面压着。 爷爷奶奶比往常沉默,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像往常一样让乌目洗手来吃饭。这个突如其来的包裹就像一粒掉入水面的石子,激起了一圈不大不小的涟漪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变故是乌目十三岁的时候,奶奶一直咳痰咳嗽,去医院查了回来才知道是肺炎。乌目很少生病,他甚至不知道肺炎是什么,印象中的病只要吃药就能好,可那些过年才出现的叔叔阿姨说奶奶得去医院住一段时间才行。 要住院。那应该很严重吧。 面生的叔叔安慰他,“医生讲住几礼拜就能好,乌目莫担心。” “几礼拜是多久?”乌目问。 “最多一个月吧。” “……住院是不是要很多钱?” 他对金钱没有概念,只知道三筐番茄能换一只鸡,他们在这个村子里几乎不用花钱。叔叔说住院的钱他们会来想办法。 乌目又问奶奶为什么会生病。 “阿嫲岁数大啦,老人家容易生病,你同爷爷平时也注意点咯。” 年纪大了就会生病么?爷爷也会么?早就听说抽烟对身体不好,爷爷那么爱抽,以后也会像奶奶那样住到医院里么? 乌目没有办法不去担心,可是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晚上祖屋里就剩下他和爷爷,他坐在门口的矮凳看了会天上的星星,爷爷让他去睡觉,他躺下没睡一会又起来说想去夜尿,爷爷在一旁半阖着眼由他。乌目摸黑找到了院子里的竹筒烟斗,主屋旁米仓的沉重木门在他睡前悄悄开了个容他跻身的口子,他嵌入夜色的漏口又回头看门缝泻下的一缕月光,周遭的黑暗好似不知面目的鬼神,乌目心想,这才不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