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你可以……没必要……特殊……”

    艾柯恍恍惚惚睁开眼。

    他的老师正坐在他对面，优雅地喝茶，褐色的长发梳成辫子从肩膀绕到身前垂下，放下茶杯后温和地问他：“你明白我说的东西了吗？”

    身体比意识快一步反应，他听见自己说：“是的，老师。”

    “重复一遍。”

    “有交配欲望很正常，做爱其实很快乐，但应该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要经过双方同意，不能做任何超出一方接受能力的事情。我是个特别的向导，但不意味着我要为这份特别付出代价，因为这不是我的选择。”

    “很好，那么如果有人想强行对你做什么，你应该怎么应对？”

    “普通人打昏，哨兵就破开屏障，向导……”

    他的老师接上：“向导就用精神力攻击，直到敌人失去行动能力。”

    “我感觉这不是很好，老师。”他乖巧地问，他的老师教导他有话就要说，“向导不是珍贵的存在吗？如果他们太脆弱，不能承受精神力攻击，死掉了怎么办？”

    这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儒雅男人嘴角依旧噙着笑，“向导很顽强的，精神图景被碾碎了也能活，有些还能再生呢，但你不一样，你得学会更好地保护自己。”

    从花房玻璃透过来的阳光愈发强盛，他们的对话终止于一个男人的敲门声。

    开了门，那个男人走过来，然后温驯地趴下，他的老师漫不经心伸出手指去搔刮对方的下巴，同时告诫他：“你和我一样不适合与人在一起，最好能有自己的狗，毕竟狗很忠诚，会一直跟在主人身边。”

    太阳光愈发刺眼，直到一切都褪色、消弭在一片虚无中。

    ……

    啊……是梦……

    艾柯呆呆地睁开眼，午后的日光顽强地刺破窗帘，带来一些温热。

    米勒不在旁边。

    他躺了一会，才慢吞吞起床，墙上的时钟显示着下午两点，正热着，应该没多少人去“人才市场”，这个时候发布委托不用排队，他其实不太喜欢跟一群人挤在一起，总会有些人管不住自己的手来摸他的屁股。

    下床的时候踩到一条毛茸茸的尾巴，米勒的精神体“汪呜”叫了出来，很委屈地拱他。哨兵和向导能自由决定精神体是否能被触碰到，显然米勒选择放了一头真狼在他床边护卫。

    艾柯很敷衍地揉揉狼头，转去卫生间洗漱。

    楼下已经恢复了空空荡荡的样子，那支小队大概回去交任务了。米勒正在看电视，茶几上摆了一瓶空掉的营养液。

    艾柯先去了厨房，看到一块热过的三明治，还没凉透，他端着三明治走到沙发边，一边吃一边看电视里的新闻。

    【我国与蒙奇自由联邦仍未就领土边界纠纷达成共识。白塔领导人莫西奥多于今早发表声明，将会派出更多白塔向导前往前线阵地支援帝国哨兵，同时呼吁未被登记在册的后天觉醒哨兵和向导积极参军，共同扞卫帝国的荣耀。】这是福朗帝国官方新闻台。

    塞勒坦常年夹在福朗帝国和蒙奇自由联邦的交战点中，虽然名义上是个独立地区，但谁都知道这里塞满了雇佣兵，炮火时不时波及这里，普通居民少得可怜，没有领导者，内部一片混乱。

    从前也有人想要带领地区民众走向中立，不过很快就死于帝国或者自由联邦误发射的导弹里，或者被卷入战场而丧命，久而久之，大家都默认了这是一片过分自由的土地。

    【战况速报：昨日，帝国第四军团与自由联邦在塞勒坦以北的荒地相遇并展开激战，目前人员伤亡未统计，战斗仍在继续。】

    艾柯吃完了，把手上的面包碎屑拍掉，跟米勒说：“我要去委托区，你要跟我一起吗？还是看家？”

    米勒站起来，用行动表明他要一起去。

    委托区位于一片住宅区，就是雇佣兵们接取任务、有需要的人发布委托的地方，由一个平台管理，他们会联系雇主、雇佣兵，维护现场秩序，收取手续费，保管物品，对周边开店赚钱的老板们也要收取一定的场地费，姑且算把四周治理的井井有条。

    主要的交易场地在一栋难得完好的五层高的大楼内。一楼是委托办理区，往上每层楼的作用都不大一样，艾柯不关心这些，他只想赶快找个会数学的帮他算诊所的账，所以一进门就直奔发布委托的总柜台。

    在委托区，各种设施都相对先进，各种大小的电子虚拟显示屏悬浮在半空，无数个独立操作界面提供服务，安保机器人零零散散在场地内巡逻，白色的灯光可以随着天色自动调节亮度。

    那些一辈子没出过塞勒坦的普通人每次经过这里都会有种时空割裂的错觉，好像大厅内才象征着文明，他们还停留在茹毛饮血的旧时代。

    “您好，请问您要办理什么业务？”温柔女性外形的接待员用电子虚拟音甜甜地问。

    “发布委托。”艾柯说，“我需要一个数学好的、能帮我算清进账和支出、收费低廉的人，价格面议，地址是——呃，是……”

    米勒站到他旁边接着往下说：“地址是十九号街二十五号，建筑特征是一栋两层楼房，一楼大门上方外墙有红色十字标记。”

    “恕我直言，您是否在描述距离此处498米远的安心医院？一个更清楚的地址有助于别人找到您。”

    “什么？不，不是医院，是诊所，更小，更简单，更便宜，没有名字。”艾柯问，“我们附近什么时候有医院了？”

    虚拟接待员好心地告诉他：“两天前，安心医院的经营许可刚刚发布，一周前，他们在塞勒坦委托平台的电子地图上登记了‘安心医院’的地址，我想他们只是还没有正式营业。”

    艾柯决定先把竞争对手抛到脑后，招新员工才是要紧事：“……你可以帮我发布委托吗？”

    “好的，需要一名熟悉数学、具有资产管理能力的人，报酬面谈，请至距离安心医院498米远处十九号街二十五号会面，匿名发布，这样可以吗？”

    “可以。”

    “那么有人接受委托后我会通知您，方便留一下您的联系方式吗？”

    “不，直接让他过来就好，我全天都有空。”

    “好的。”

    “谢谢。”

    “不用谢，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招新员工的事情搞定了。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艾柯想到了那瓶空营养液，决定就地看看有没有工期短、来钱快、轻松容易的委托，赚点生活费，他不记得还有多少钱，不过钱多总不坏。

    除了总柜台，其他的服务机器都互相用隔板隔开，全部用来查询、接取委托，毕竟塞勒坦的雇佣兵流动很快，人数众多，为了防止这帮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因为排队而一时冲动，委托区平台提供了足够多的终端。

    只是发布委托就麻烦一些，毕竟很多时候委托人含糊不清，有些目的也不好拿到明面上讲，也容易出现委托人直接找上雇佣兵委托而平台没办法赚钱的情况，为了委托区的稳定和便于管理，平台只设立了一个总柜台，三个虚拟接待，AI会尽可能搞清楚要求，不方便就申请转人工，上二楼继续。

    现在，艾柯和米勒一起随便挑了台终端，开始浏览能接取的任务。

    他不喜欢打打杀杀，那是过去了。现在他有自己的狗，有自己的诊所，要稳定下来才行，所以艾柯的目标放在了跑腿、缺人招兼职方面。

    【酒吧夜场缺招待，急，位于委托区附近，每小时30，向导优先，有意向者请打通讯码Xxxxxxxx】

    【自由联邦招募，无要求征兵，日结工资300星币，账户现金均可，提供装备，有意者请至自由联邦塞勒坦征兵部，让我们为自由奋斗。】

    【招保镖！仅限哨兵！日结200！联系请打通讯码Yyyyyyyy！】

    艾柯兴趣缺缺向下滑动界面。

    米勒静立于他的身后，视线停留在地上。他想到，从前这里的委托大多都是【暗杀，具体要求面谈，预付四万，事成再付五十六万，需签订保密协议】或者【火并交战，偷袭指挥点任务，预付五万，成功二十万，死亡五万，有意者联络】这种赤裸裸的暴力风格，如今变了很多，也许是塞勒坦变好了，经济在发展，可战争没有停止，两方势力需要这样一个灰色地带，无数暗流通过这个小小的口子涌动，等待着掀起更大的波澜，在水平静下来之前，塞勒坦不可能迎来和平。

    那些死去的领导人……

    他闭上眼。

    “米勒，你觉得这个怎么样？货物搬运，明天晚上，按小时计费，不要求身份，搬完马上给现金。”艾柯转头，对上一双沉沉的绿眼睛。

    “我没问题。”哨兵回答。

    艾柯开心地说：“拿到钱请你吃饭。”

    “好。”

    愉快地出了门，太阳仍然耀眼地挂在天上。回到诊所时，远远望见有一辆看上去就很贵的悬浮车停在门口。

    诊所的门开着。

    艾柯加快了脚步。

    在门外，他一眼就看到打扮正式的诺瑞森坐在他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悠哉游哉抽烟。旁边还立着两个保镖似的西装大汉。

    诺瑞森侧头看他，半张脸掩在烟雾后面，能隐约看见一点笑脸。

    “别来无恙啊，这三个月过得如何？”这男人的腔调慵懒又从容，好像老朋友在叙旧。

    “还好，你来做什么？”

    “我就来看看你，这也不行？”诺瑞森又吸了一口，烟雾慢慢向上爬行，带来一点薄荷味。

    “我不喜欢烟味，我觉得这个你应该知道。”艾柯仍然站在门外，“我告诉过你好多次。”

    “我都为你换了四回烟的牌子了。”诺瑞森抱怨道，很好地拿捏了哀怜幽怨的语气，使他像个宠溺情人的老板而不是怨妇。

    他挥挥手招来下属，痛快地在自带烟灰缸里把烟灭了，然后如同才看到米勒一样，惊讶地开口：“你还带着这个人呢，你喜欢这样的？要不要我给你介绍几个？保证比这个好用，不仅能上你，还能被你上——”

    艾柯打断他：“不要，不许你动他，有话快说。”

    诺瑞森即便被他不客气地对待了，看起来也没有丝毫恼怒，施施然换了个话题：“好吧，我刚刚结束一场会议，我想你一定对它的主题感兴趣，我想想——唔，好像是叫，‘塞勒坦医疗体系投资价值评估’。”

    “怎么样，有兴趣听一听会议内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