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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扶乩双龙

    第十三章 扶乩双龙

    翌日,宫里传出话来,说皇上这几日无故头疼,改日再议事。于是三大藩王和延龄侯前往城外帝陵祭拜太子,小皇孙在灵位旁谢祭。

    先太子高应源谥号为孝哀,亡年三十二岁,身后只遗下一个儿子。皇帝甚是疼爱这个小皇孙,朝中也曾有人求封小皇孙为新太子,但皇上直截了当朱笔驳回,说小皇孙年纪太稚,通不解人事,岂能委以社稷?此事也就无人再提了。

    荣世祯看小皇孙孤零零的实在可怜,待得礼毕,便温言说道:“小殿下近来就在帝陵守灵?”

    小皇孙懵懵懂懂看着荣世祯,旁边伺候的老太监说道:“皇上命小殿下为孝哀太子守灵三年,三年后挪到封地居住。”

    众人都想:“皇上也是为了保全小皇孙,不叫他卷土朝廷纷争之中。”

    众人返回京城,城中王公贵族、文武百官络绎前来拜会,四大藩王府门庭若市,着实忙乱了几天。

    这天,宫里差人送来帖子,说是陈真人明天要在惠文院主持论经会,遍邀城中宗室亲贵,请平南王及世子赏光莅临。

    荣世祯笑问道:“父王去不去?”他对惠文院耳闻已久,惠文院为太祖皇帝所设,起初为皇族家学,后来网罗古今典藏,广收天下英才,成为大恒朝文化荟萃、钟灵毓秀之地。

    荣元量说道:“陈真人是何许人也?怎么从未听说过?”

    那送帖子的小太监说道:“回平南王的话,陈真人是珉亲王荐给皇上的老神仙,精通扶乩,道行颇深。皇上很是宠幸,听说来日要封为新任国师呢。”

    荣元量一声不言语。

    荣世祯说道:“我明天一定去。”那小太监领了赏银就退下了。

    荣元量这才叹气说道:“前任国师号称是通晓过去未来,神游天上人间,结果呢?在禁湖翻船落水,害死孝哀太子,犯下滔天大罪。皇上怎么还不醒悟?太子殁了才多久,又迫不及待弄来了个新国师。照我说,早该把这些祸国殃民的妖怪都清退出去。”

    荣世祯说道:“皇上推崇神明天地之说,也是为了教天下万民常怀敬畏之心,否则都似火狮子那般目无天子君父,岂还了得?”

    荣元量摇摇头,说道:“明天你去惠文院凑个热闹便罢,我看见那种妖人就忍不住要生气,乐得在家清净。”

    荣世祯笑道:“怒气伤肝,父王仔细保养身体,还是少生气为妙。”

    荣元量说道:“我又不是菩萨,怎么可能不生气?”

    荣世祯笑道:“你不是菩萨,你是怒目金刚。”

    荣元量抬靴作势要踢他,荣世祯笑着躲开,说道:“那我明天在外面逛一整天,免得父王看见我又来气。”

    荣元量眉毛一竖,说道:“不许你去定北王那儿!论经会散了,就赶紧回来。”

    荣世祯心里好笑:“腿长在我身上,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你怎么管我?”面上恭恭敬敬说道:“孩儿知道。”

    翌日他绝早就入宫到惠文院。院里还在洒扫清洁,铺设座椅。宫人引着荣世祯到藏书库里游览。

    一进屋,却见一个白衣青年正立在墙下看字画,面如霜雪,一丝不苟,正是四皇子高应麟。

    荣世祯提起衣袍跨进门槛,笑道:“四皇子好勤奋,来得这么早!”

    高应麟回头见是他,便略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来听论经会。”

    荣世祯笑着走到他身边,仰头说道:“那你现在在看什么呢?”

    只见墙上挂着一副水墨江山寒雪图,天地之间大雪飘渺,一点小小孤雁影影绰绰飞向远方,满纸苍茫寂寥,夏天里看来,叫人感到一阵凉意。

    荣世祯啧啧称赞道:“看这纸张装裱,似乎不是古人真迹,但笔法古意盎然,难得一种高洁孤清之气。”

    高应麟说道:“你喜欢就拿去罢。”

    荣世祯说道:“我怎能夺人所爱?”

    高应麟顿了顿,说道:“这是我画的。”

    荣世祯不由得瞪大了清亮的眼睛,笑道:“原来你是个大才子啊!”

    高应麟一边说道:“画一幅画就成大才子了?”一边命宫人取下那画轴,卷好了递给荣世祯。

    荣世祯接过画轴,双手横抱在胸前,笑道:“你一大早就自己看自己的画儿,算不算孤芳自赏?”

    高应麟不语,转身走了几步,抬头去看书架上的古籍。

    荣世祯跟了过来,开玩笑道:“我好歹救了你一命,你就送我一幅画?”

    高应麟抽出一本书来,站在架前翻开观看,淡淡说道:“你还想要什么?”

    荣世祯说道:“怎么着,你也要尽一尽地主之谊呀,带我在京城里转一转呀。”

    高应麟目光不离书页,说道:“近来朝廷情势紧张,最是忌讳皇子和朝臣拉帮结派。”

    荣世祯微笑说道:“请救命恩人吃一顿饭,就是拉帮结派了吗?罢罢罢,当我没说,别叫我连累了你的清白名声。”

    他跟高应麟逗趣几句,也是因为那夜撞见高应麟在林中哭泣,他担心高应麟不能派遣伤怀,这时见高应麟恢复寻常颜色,他也就放心了,抱着画儿正要走开,忽然高应麟说道:“你明天坐轿子来我府上就是了。拉着轿帘,只别张扬。”

    荣世祯哧的一笑,回头说道:“我是来你家做贼的吗?恁偷偷摸摸见不得人。”

    高应麟说道:“你不想来就别来,又不是我逼着你来做客。”

    荣世祯笑道:“也没见你这人,再好的话到你嘴里都变了味儿了。“

    高应麟放下古籍,说道:“出去罢,论经会要开始了,别人也快来了。”

    两人走到庭院中,树下已经铺好了一排排蒲团案几,鼎中焚香,炉上烹茶,树荫花影间鸟语细细,更显得幽静清雅。

    荣世祯不住伸头望着门口,高应麟看他一脸期待之色,便知道他在等什么人,说道:“你们是和定北王一起来京城的么?”

    荣世祯说道:“噫,怎么一起入京都不行吗?真是树大招风。”

    高应麟不语。

    不一会儿,人渐渐多了起来,来者都是皇亲国戚,彼此嘘寒问暖,一团和气。忽听得宫人通报道:“二皇子、三皇子到——”

    只见二皇子高应翰、三皇子高应奎相携走入院中,后面跟着一群侍从宫人。

    众人寒暄见礼。老二高应翰长得面圆耳阔,对荣世祯很是亲热,拉着荣世祯的手笑道:“荣小英雄!我对你是久仰大名了。听说你大显神威从贼军手下救了我四弟的性命,我们兄弟三个感恩不尽。”

    老三高应奎则是瘦长身材,在旁笑道:“还以为平南王世子是一条铁骨铮铮的好汉,不曾想身形如此……灵巧敏捷。”

    荣世祯心道:“你长得也不也不强壮啊,还来笑话人。”面上谦逊道:“两位殿下过奖了。”

    高应奎说道:“人的形貌气度往往出人意料。譬如定北王分明是北方须眉汉子,说话行事却是十分温文儒雅,平南王世子说是不是?”

    荣世祯一怔,心想:“好好的,怎么忽然把我和在雍拉扯到一起……我和他的事情,本来也不曾做得机密,底下不知有多少人知道了,京城又是耳目通达之地,他们都听说了,也不足为奇。”他隐隐觉得这三皇子不怀好意,于是不言语了。

    高应麟跟兄长们打了招呼,之后始终一言不法。

    高应翰又认出了荣世祯手里的画轴,说道:“这不是四弟那儿的装裱吗?”

    荣世祯只得说了四皇子赠画之事,高应翰说道:“荣小英雄既然爱画,待我请示了父皇,打开宫中画馆任君挑选。你救了四弟,便是把普天下的画儿都搬空了,也是该得的。”

    荣世祯跟他客套了几句,便自行捡了蒲团坐下喝茶。翰、奎这才转向旁人招呼。

    荣世祯远远看着人们三五成群聚在一处说话,每人看上去都满面和蔼可亲,但不知怎的,他们的声音都离得很远似的。

    高应麟慢慢走了过来,低声道:“怎么不自在了?”

    荣世祯看了人群一眼,微笑说道:“都是手足兄弟,他俩如入花丛,众星拱月,怎么你就不去跟大伙儿说说话?”

    高应麟说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荣世祯抿嘴一笑。

    清风吹过,一枚绿叶打着旋儿飘落下来,慢悠悠落在书案上,又擦着桌面飞出去一截儿,掉出桌沿,滑落在荣世祯的膝上。

    荣世祯捡起树叶,对着阳光看了看,日光透过婆娑树影照落下来,在他雪白如玉的面容上留下一片树叶的影子,宛然如画。

    荣世祯不知想了什么,微笑着低下头,把那树叶收入袖中。

    忽然宫人通报道:“定北王到——”

    荣世祯轻轻“啊”了一声,满面春风站了起来。

    只见萧在雍翩然而至,翰、奎上前寒暄见礼。须臾间见毕众人,萧在雍走到荣世祯面前,跟高应麟颔首致意,高应麟也跟他打了声招呼,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高应麟独自坐了一会儿,又回头看去,只见萧在雍和荣世祯并肩坐在树荫下。

    萧在雍一手搭着膝盖,微笑望着荣世祯。荣世祯则拿两只空手在萧在雍面前晃了晃,然后十指交扣翻了几个花儿,忽然从指缝里变出了那枚树叶,笑着送到萧在雍面前。萧在雍微笑接过。

    高应麟面无表情,收回了目光。

    只听钟磐声响,珉亲王陪着陈真人款款到了。

    这时延龄侯也到了。荣世祯替他父王说了缺席致歉之语。

    宁东王卢亚军也派手下前来辞谢,说他这几日会客太多,疲惫不堪,以致引发腰疾。

    翰、奎二皇子的生母丁嫔娘娘,原是卢亚军的母家表妹。翰、奎都很是挂怀,当众派人前去宁东王府慰问,特特送去了御制膏方。

    待得众人入座,陈真人开始讲道论经。陈真人穿着大氅羽衣,鹤发童颜,便跟戏文里扮的神仙相差无几。他声如洪钟,言辞华瞻,众人都听得点头拍膝,不住赞叹。等他讲完,众人又研讨许久,都觉得豁然开朗,不虚此行。

    宫人们趁隙送上茶水果品,众人闲坐聊天之时,高应奎说道:“久闻陈真人精通扶乩术,难得藩王入京,不如今天让大伙儿开开眼界?”

    高应麟冷冷说道:“二皇兄所言不差,但惠文院为传经授道、明辨真理之地,在此地行灵鬼扶乩之术,似乎不合规矩。”

    高应奎看了他一眼,高声说道:“陈真人为珉王叔所荐,蒙父皇恩准留在宫中,并非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乃是真正得道高人,有何不可?难道四弟觉得父皇识人不清?”高应翰微笑附和道:“四弟也太把细了。”高应麟不说话了。

    高应翰说道:“定北王以为如何?”萧在雍笑了笑,说道:“但凭二皇子主张。”

    高应翰点点头,说道:“如此有劳陈真人了。”陈真人呵呵笑道:“既是二皇子抬举,老道却之不恭,说不得要献丑了。”

    高应奎当即命人准备扶乩之物。众人早就对陈真人的本领耳闻已久,都露出期待好奇之色。不一会儿宫人端上沙盘来,陈真人说道:“二皇子想算什么?”

    高应翰想了想,说道:“那就算一算……算一算未来罢。”

    他虽然说得十分含糊,但大家都不由自主想到,他十有八九是想问,究竟谁才会成为东宫之主。

    在座有那性子谨慎之人,难免觉得有些不妥,今日三位皇子都在座,不管算出什么结果,似乎都难以收场。但看翰、奎二皇子兴致勃勃,谁也不好驳了他俩的兴头。

    陈真人说道:“这个不难,待小道慢慢看来。”他口中念念有词,先起身拜了四方神明,又在鼎中焚烧了符纸,然后握着笔坐在沙盘之前,闭着眼睛入定许久,那笔开始在沙盘中慢慢移动,沙沙作响,画出种种莫可名状的线条。

    众人都伸头看向沙盘,彼此窃窃私语,认不出他写的是什么。

    忽然陈真人大喝一声,说道:“西方紫气滚滚,真龙天子所在!”

    珉亲王在旁说道:“皇上见今在西宫歇息,可不就是西方真龙所在吗?”众人恍然大悟,说道:“亲王解得很对。”

    荣世祯则大失所望,暗道:“这还用问老天爷吗?我也能算出来啊。”

    他觉得有些好笑,看了一眼萧在雍。萧在雍嘴角带笑,仿佛也觉得无语,微微摇了摇头。

    陈真人运笔如飞,又沙沙乱画了一阵儿,渐渐露出十分费解之色,说道:“我看见了,惠文院此刻也有紫气环绕……仿佛有两条真龙互相对峙……”

    众人都大吃一惊,万万想不到他敢当众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荣世祯轻轻“咦”了一声,连萧在雍都长眉一轩,眯了眯眼睛看向陈真人。

    陈真人紧闭双目,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急速乱动,脸色不断变来变去,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至极的景象,颤声道:“不,不是两条真龙……一条是真龙,一条是伪龙!”

    高应奎忙追问道:“谁是真的?谁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