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蛟和爸爸

    如果非要有个孩子，　顾子意希望是女儿。女儿好，乖巧可爱还省心，所以林安怀孕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给孩子取好了名：顾娇。俗气，但像个大美女那种俗。

    孩子真出生的时候，顾子意没在医院。林安给他打电话，顾子意问：娇娇是女孩吧？那边没出声。等了半天，他有点不耐烦，又问：是个小混球？

    林安虚弱地说：你自己来看吧。

    顾子意连闯几个红灯冲到医院，一看就傻眼了。他的孩子不男不女，是个小怪胎。

    后来他们离婚了，他听说那小孩叫林蛟。顾子意觉得林安这女的可以，但又想了想，还好他们没在一起。

    再见到林蛟时，小孩已经十三岁了。

    林安学舞蹈，要去国外进修。顾子意嘴上说支持支持，一看见那小拖油瓶，烦得牙都酸了。林安说：“小蛟从小身边没有爸爸，现在妈妈也不能陪他，总不能让他当个孤儿吧。”

    顾子意说：“我爸妈也死得早。”

    林安皱了皱眉说：“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我不可能带他去法国……小蛟是你的孩子，你也该尽一份力。”

    顾子意心想，当初是你说老死不相往来。嘴上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林安又跟他说：“养孩子不是这么简单……小蛟是个乖孩子，你好好对他。”

    顾子意心想，谁让你一把年纪还折腾来折腾去的。嘴上说：“我尽量。”

    彼时林蛟在上初中，他长得比一般孩子要小，个头还不到顾子意胸口。顾子意蹲下来打量他，跟自己有几分像，但不那么好看——这是真的，单从外表来说，顾子意是那种俊美得无可挑剔的类型。林蛟长得更像他妈妈——林安是个很有韵味，但五官平淡的女人，在前夫身边有点黯然失色。

    林蛟有和顾子意相似的轮廓、和林安一样的尖下巴、细眉毛。眼眶圆、眼尾长，眼仁像两颗黑葡萄，一副温驯模样。顾子意看了一会，林安已经起身要走了。顾子意送她，再转身时，林蛟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顾子意抬起他的下巴，发现这小孩居然悄无声息地淌了满脸泪。

    林蛟哭得眼睛鼻头红了一圈，嘴唇微微张着，能看到一点舌尖都在颤抖。顾子意用大拇指给他抹了抹泪，突然笑了——他发现林蛟哭起来好看多了。

    当时他没太把这当回事。他以为林安顶多三、四年就要回来，多个林蛟在他这，也就是多张嘴吃饭的事。

    第二年的时候，林蛟才开始开口叫他爸。顾子意从没想过这个，当场呆愣一秒，说，嗯。

    第三年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林安嫁了个外国人，婚礼现场上她的小腹微微隆起。顾子意刷着照片，心想，林安这女的是真的可以。

    这次林蛟没有哭，只是隔空抚了抚照片，好像能摸到什么似的。他已经长到顾子意肩膀那么高了，站在厨房洗碗的时候，要从他身边过去还有点困难。

    顾子意盘算着换个房子——但他没钱。做了二十多年公子哥，即使家道中落，顾子意也很有那种民国遗少的做派。他做生意，一下子赚得盆满钵满，一下又挥霍得身无分文。林蛟大概早看明白这点。上个月他喝醉酒提了辆车，刚开回家就碰上房东收租。顾子意摸遍全身没有二百块，跟房东说：“这车你要不？全款提的。”

    房东觉得他发神经。还是林蛟从自己的衣柜里翻出枕头，枕头里找出布包，布包夹层里有六千多块钱。

    顾子意奇了，问：“你哪来的钱？”

    林蛟低着头说：“……你给的。”

    顾子意乐了，揽着他的肩说：“钱是用来花的，你藏个屁。”

    林蛟可能是要赖着他了，但顾子意不仅不生气，还突发奇想，要不要给他买套房？他推开林蛟的房门时已经很晚了，一个人形蜷缩在被窝里，背脊一抖一抖的。

    顾子意瞬间明白他在干什么，怡然自得地走过去坐下，摸着他的背。

    “乖乖，别哭了。”他说好话很拿手，对于花花公子来说，甜言蜜语就像写在基因里。“爸爸在这呢。”

    林蛟从被子里探出张小脸，红眼睛、红鼻头，几点颜色缀在白皙肌肤上，好看得不得了。

    “……你会、会再结婚吗？”

    结个鸡巴。顾子意心想，他不能可能在一个地方摔两次跟头。

    “当然不结。”

    林蛟慢慢坐起来，虚靠在他身边，垂着睫毛擦泪。

    顾子意又想笑了，他觉得这小子不像他儿子，倒是他妈的像他的小老婆。

    他开始逗他：“我买给你套学区房，怎么样？”

    他以为林蛟会百般拒绝，至少跟他推辞一下。没想到他直接问：“哪个学校？”

    林蛟斜着眼睛睨他，眼尾潮湿，好像不太相信。顾子意脑子一热，当即拍板：“要去就去最好的。”

    林蛟这才被他突如其来的恩惠吓到，双颊活灵灵红起来，小声说：“谢谢……爸爸。”

    林蛟上学晚，十六岁才进高中。如顾子意所言，确实是最好的学校。这是林蛟头一次感受到某种供他倚靠的温情，也差不多是他噩梦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