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这年头待客之道不是客气,是客人需要跟
不管她的意思是什么,詹又擎的面前突然死了一个人,他根本无法思考。他看着眼前的人,不禁去想,他到底走进了什么地方?打从一开始根本就不该进来。 「我不明白你在害怕什么,本来做风险买卖就是这样,有赚有赔。生命只是这位先生选择付出的报酬,你不必替他感到什么,委屈或不值得都大可不必。毕竟,这是他本人自己选择的。」 「不是、你误会了。我并不是替他感到不值得或什么,我只是对有人死在我面前这件事感到有点惊吓而已。」 詹又擎算是缓过来了。他恢復理智后,情绪比刚刚要平稳很多,他又不是圣人,为什么要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感到不值得? 詹又擎这才端详起这位死者,刚刚没有仔细看,现在一看,发现这个人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令他厌恶的味道:「我最讨厌有钱人了,谁知道他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而且他刚才衝进来说的第一句话不是救救我吗?」 詹又擎的视线盯着他,看了几眼又别过头。 那个男人还是维持着惊恐的神情,眼睛瞪得很大,模样像是死不瞑目。他的尸体上没有血,除了他来这里时流的汗弄脏的部分外,没有任何外伤。要不是詹又擎亲眼目睹,实在不愿相信他已经死了。 女孩点点头,似是对他态度的转变感到有些不解:「你刚刚不是还想要叫救护车吗?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冷静?」 「那只是下意识的情绪反应而已。建立在他是无辜路人的前提,出了什么突发事故没有心跳,才需要叫救护车。」詹又擎瞥了尸体一眼,眼神流露出一股厌恶,「我是刚刚才反应过来,会来这里的人,怎么可能是无辜路人呢?」 这种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铜臭味的有钱人?别开玩笑了,无辜路人可不能因此而蒙羞。女孩上下打量了詹又擎好几眼,有些困惑他态度的转变。 「虽然不是太明白,总之你想通了就好。」女孩笑容可掬,「他现在有点碍眼,但还是要做售后服务。」 「售后服务?」 「是呀。」女孩说完,似是想起什么,「说起来,你还没明白心想事成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店吧?那你就一起来看看吧。这个人的生平,还有他的因果。」 因果? 没等他问,女孩抬起了手,从她的手中爆出一阵刺眼的光。不过半晌,詹又擎看见眼前出现了一道影像,来自于不久前死于非命的这个男人。画面轮转,詹又擎看着画面里的男人不禁皱眉,「你确定这是他的生平?」 「是啊,我也没有厉害到能拿出别人的生平在这个节骨眼播放吧?」 「可是他……」 画面里的男人长相与眼前的尸体截然不同。那是一张跟帅气搭不上边,甚至能说是其貌不扬的脸。 女孩似乎在空中拨弄着什么,含糊道:「这个男人叫曾谨行,谨言慎行的谨行。从他的记忆上来看,应该是他的父母对他的期许,希望他的一生能谨言慎行。」 「你是在查看他的记忆?你到底会多少事?」 「反正你不是都觉得我不是人了吗?」 「我──」 他分明没说过这种话啊! 「可是你曾经这样想过吧?」女孩歪着头笑,「有什么好不想承认的,反正这也是事实啊。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会害你就好了,毕竟我如果想害你,你早就在刚才跟这个男人一起死了。」 「……」 詹又擎不得不承认的确是这个道理,他不敢细想,只能结束这个话题,继续看下去。 「曾谨行是独生子,跟家里关係一般。他因为这张脸在学生时代时常被同学欺负,加上家境跟成绩一般,个性怯弱,只能被迫去承受这些。喜欢的对象说他噁心,做什么事情也都是差强人意,上不了檯面。」 「这样的他,平淡无奇地过完他的学生时代后,出了社会,成了一个朝九晚五上班族,薪水差强人意,跟他的人生一样。也就是个勉强还过得去的成绩。」 「这样的人生直到他发现自己的老婆跟主管偷情之后改变了。」女孩拨弄空气的手忽地停了下来,「他来到这里找我,说什么代价都可以,希望我能让他变成一个路人都会忍不住回头的美男子。因为他的主管就是一位美男子。」 投影出来的影像里的确出现了这样一个画面,詹又擎看着画面里的人,他的长相过于一言难尽,实在无法跟眼前躺在地上的尸体相提并论,未免差太多了。 「那他拿什么付给你?他不是没有钱吗?」 女孩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话,她的笑容越发灿烂了,「是啊,他没有钱,我也是这样问他的。可是这就是有趣的地方,他那时候的眼神很坚定,一点也不会输长相好看的人。」 她说完话,视线盯着影像,詹又擎也跟着把目光转回去。果真对上了曾谨行很坚定的眼神。 他听见画面里的人一字一句地道:『我知道这间店是不收钱的,因为一定也有人的愿望是变得有钱,我能给你任何我给得出来的东西,只要你能实现我的愿望。』 「他那瞬间的眼神很像野兽,像是想要抓住什么猎物,伺机而动却势在必得。这很有趣不是吗?就很像他知道我会答应一样。明明什么也没有,也不知道实现愿望之后能不能翻身,他还是想许愿。」 詹又擎看着她的表情,莫名觉得很让人不舒服,「你也如他所愿答应了,就结果上来说他是对的。」 「是啊,我没有理由不答应,他虽然平庸,可也不傻,他的执念打动我了,我问他为什么想要变成美男子,你猜他说什么?」 詹又擎想了一下,试探道:「我要证明如果有同等的外在条件,我没有比那个男人差?」 「对,你好聪明啊。」 不知道为什么,当詹又擎被这样夸奖的时候,他总感觉自己被讽刺了。但他无视了这股异样感,目光又飘到影像上。 他听见曾谨行的声音说:『我那个主管好吃懒做,他不过就是靠一张脸入赘当駙马爷。空有一张脸,也没什么才干,我跟我老婆反正是相亲结婚的,感情不深。我们可以离婚,但我要证明她是错的,我就是比那个小白脸要好。』 「其实我不太明白。」 「嗯?」 詹又擎看着她,听见女孩带着一丝困惑,就像是弄不清答案。 「我不是人,你知道,至于我到底是什么,你估计也不在意。反正人类定义的范畴,不是人就是怪物,你可以当我是怪物。不过怪物也有自己的坚持,我在人间住了很久,也会想要了解你们,入境随俗嘛。」 詹又擎像是听见什么惊天秘密,他的表情有点诡异:「所以,这就是你开这间店的原因?」 「算是吧,也能够当作我心血来潮?」她蛮不在乎,「我开店的时候遇过很多客人,这么多年了,也算是有一些心得,曾谨行这种的我也遇过,但就是不太懂,我想了很多可能性就是不懂。」 「不懂什么?」 「动机呀。」女孩歪着头,看起来怪可爱的,「他没有说谎,他的确不爱他老婆,也不在乎对方外遇。他好像是挺讨厌那个主管的,是因为被讨厌的人抢走自己的东西才这样吗?因为这个不惜来许愿?代价会不会太大了?」 「不是。」 「嗯?」 「不是这样──」 詹又擎喃喃地说。 他很能够理解这种感觉,大概因为都是社会底层的人,所以比别人更自卑、也比别人更自傲。那种刻在骨子里的不服输又有自知之明的噁心情绪是共通的,会想要改变,却更明白社会的不公跟无可奈何。 他们深怕知道自己不如别人,不愿意承认、不愿意低头,可比谁都知道自己就是平庸,没有才能也没有一搏之力,只能愤恨不平自己的际遇与上天不公,但是什么也做不了。 「……像蛆一样。」 「蛆?」 「对,尸体在腐朽之后產生的蛆。」詹又擎看向那具尸体,现在他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不是先前那种对有钱人的厌恶跟仇视;而是带着些许怜悯跟几分讽刺,就像在看另一个自己,「一种很噁心的生物,谁也不想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