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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三章:亏欠四百年

    夜风掠过峭崖,惊落青檐上的积雪。

    雪滑过窗户,发出簌的一声惊响,细微的响动里楚映婵长长的睫羽轻颤,一双剪水明眸徐徐睁开,犹泛温热的目光静悄悄地贴在林守溪的胸膛上。

    这个楚字似是写反了,雪白绝色仙子倦伏在上,姿影勾缠。一月正是真国最天寒地冻的时节,林守溪指尖所触,却是一片滚烫滑腻。

    「是梦么?」

    楚映婵轻声问了一句。

    「不是。」

    林守溪回答。

    「那再抱紧些。」

    楚映婵紧紧将身下之人搂在怀中,似要将他缠到室息,林守溪能听见彼此狂跳的心脏,睁开眼,对上的也是仙子如醉的眼,浓情蜜意间,仙子娇艳欲滴的工唇又被吻住,她嘤咛一声,并未抗拒。

    忽然,似有什么从她的面颊滑过,顺着下颌滴落。

    林守溪睁开眼眸,发现她的眼眸中已盈满了眼泪,泪水断线般不断滑落,濡湿了林守溪的面颊与脖颈,林守溪将她稍稍推揉开些,想轻生安慰,仙子却是以指封唇,只说了二字:「还要。」

    仙子回到了九霄云外。

    不知过了多久。

    外面的雪彻底停了。

    楚映婵坐在床边,随手扯来一件雪白衣裳披着,她娇颈半转,回眸看他,仙颜泪痕未干,清眸也仍是水汪汪的,眼角泛红,像是淡抹的眼妆。

    「我还当你不回来了呢。」

    此刻,楚映婵终于幽幽开口,与他谈起了正事。

    林守溪也给楚映婵讲述起了这百年间发生的事,楚映婵静悄悄地听着,神色肃然,仙姿莹白纤挺。

    「竟是这样么。,

    楚映婵螓首低垂,哀哀一叹。

    这百年里,她无数次调查过封印死灵雪原的群峰,想要寻出别的路,可是,山外还是山,百年的搜寻换来的只是越来越深的绝望。

    「今夜雪亭相遇,我还真当你已成了鬼魂,魂牵梦萦而来。」楚映婵淡笑。

    「若真是厉鬼呢?」

    「那我也随你去了。」

    楚映婵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随后云袖一合,再将他拥得更紧,仙子青丝漫卷低垂,透着草木的清香,沁人心脾。

    「何时去救小禾?她问。

    「伤愈之后,我才破得开死灵雪原的封印。」

    「几时可伤愈?」

    「三日。」

    林守溪回答。

    他的身体被哀咏之神摧残得太过严重。他的体魄虽无比强韧,可那一战中,他的脏器、气海与心脉皆被哀咏之神的歌声催眠,背叛了他的身体,在体内不断移位,他外面看上去还算完好,可如果现在剖开他的身体,就可以看到几乎拧成漩涡的五脏六腑了。

    「三日…」

    楚映婵轻抿樱唇,静思片刻,柔声道:「三日也好…你好生歇息,专心养伤,为师照顾你便是。」「我这算是通过入学考核了?」林守溪笑了笑,问。….「勉勉强强。」

    楚映婵淡淡道。

    林守溪想要重新考核,却又被楚仙子轻柔推开,她娇慵地舒展了一番身子,说:「好了,今夜为师已心满意足,你自行告退吧,出去时小心些,莫被人瞧见,传些风言风语出去,污我道门名声。」

    林守溪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楚楚不想他在这里耽搁太久,希望他快些去见宫语,小语也等了他太久。

    林守溪本想陪满今夜再走,却是没有拗过楚映婵,他被推出门外,推出去时,楚映婵还不忘给他塞了一身白衣裳与新刻好姓名的弟子令牌。

    门砰地关上。

    楚映婵背靠着门,浑身颤栗,她看着狼藉的床榻,反反复复确信这一切是真实的,可饶是她确信了一万遍,依旧心脏狂跳,彻夜没有歇息。

    长夜还未结束。

    林守溪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道门。

    他风一样穿过王主城,灯影与雪一并在他身上错过,眨眼之间,他又回到了怀雪亭中,他在亭中孤坐了一会儿,待心稍稍平静之后,才向外走去。

    风推挤着树木,雪发涩涩飘落。

    王主城外,依旧是一马平川的荒寒之景。

    云墓的云层沉沉地压在天边,将黑夜也压出了厚重的质感。

    这里与记忆中的真国早已不同,唯有这些云和雪可以帮他记起曾经的事。

    林守溪身影不停,一路向着封印的所在地掠去。

    不久之后,山峰形成高耸的墙壁阻断了视野。

    林守溪从黑夜中现身,踩在了雪地里,发出簌簌的声响。

    他走了一会儿。

    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点银亮的光。

    银光亮起,黑暗像是纸张一样被瞬间刺透。

    锥形的光拉出长长的光带,平稳而高速地划过,刺向林守溪的眉心。

    林守溪身影一闪,躲过了这道光锥,光锥砸入他身后的雪地,扬起了浩大的雪尘。

    「什么人?胆敢擅闯圣地?」

    黑夜中,冰冷的问话声响起。

    林守溪有意遮掩,所以对方无法看清楚他的面目,但他能看清楚。

    前方的雪原上,一位粉裙女子临风而立,骈指夹着张发光的剑符,她冷冰冰地看过来,唇色绯红,瓷白娇容冰玉无瑕,身段曲线浮凸,又透着刀锋削成的锐利。

    她出现之时,傲然之气将这漫天的严寒都冻结了,这气质风采与她粉粉嫩嫩的衣裙半点不搭。

    初鹭…

    林守溪立刻认出了她。

    果然,与白祝一样,这位小姑娘也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再看不到当年初入江湖时的稚气。

    「有点本事嘛。」

    初鹭看着这夜闯雪原的黑影,感到了一丝紧张,她将杏眸淡淡眯起,道:「你应该清楚这里是真国禁地,不容擅闯,你若现在退回去,我可以当你没来过,可你若再敢向前走一步…」

    初鹭将指尖的剑符夹的更紧。….与此同时,林守溪的足前,有剑气一划而过,显现出一条沟壑分明的线。

    林守溪没有立刻表明身份,相反,他还不顾威胁,直接向前一步,越过了那条线。

    他想看看,初鹭这些年的修行有没有懈怠。

    见林守溪敢主动越过禁忌之线,初鹭也不再劝诫。

    「我会让你后悔的。」

    初鹭玉指一甩,剑符在空中一分为三,沿着截然不同的轨迹,同时射向林守溪。

    战斗一触即发。

    死寂的雪原上,霎时间灵光纵横。

    初鹭早已是顶尖高手,可她发现,在此人面前,她竟占不到半点便宜,无论是符术还是剑术皆被死死限制,有力难使,她想用忆之灵根去试探他的底细,可是,对方就像是鬼魅一样,根本无法被忆之灵根所捕捉。

    林守溪对于初鹭如今的境界感到满意。

    他一点点施加着压力,想看看初鹭面对困境时的表现。

    「好狠的妖魔…」

    初鹭连连后退,避其锋芒。退了数十步后,终于忍无可忍,双足一展,立定,粉裙振的笔直。

    她直视眼前的黑影,眸中隐有火光迸射。

    林守溪心中一动,知道初鹭这是打算用

    她压箱底的绝招了,他也很好奇,这些年,这小丫头到底练了什么压箱底的招式。

    正这样想着,却听初鹭小口微张,以口喝真言的狠厉架势大声道:「姐姐,你别看戏了!快来助阵!!"

    虚空中,风给予了回应。

    林守溪仰头望去。

    虚空之中,赫然出现了一个个血脚印,血色足印如泼墨挥洒,裹挟着冲天杀气,血印越来越近,像是有看不见的死神正步步紧逼!

    「仙邀…」

    林守溪认得这个招式。

    百年之前,雪海之畔,林守溪曾被仙邀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拼尽一切才勉强开辟出一条生路。

    今非昔比。

    仙邀苦修百年,境界虽复,但少了一个灵根的她,终究比不上巅峰之时。

    「这就是你的绝招?」林守溪问。

    「怕了?」

    初鹭轻笑一声,正气凛然道:「有我姐姐出手,我看你这魔头还能往哪里逃!我看你还是速速缴械投降,交代清楚自己的来历与目的,说不定我还能劝姐姐网开一面。」

    血足印踏至头顶。

    死亡如饕餮奔袭过空,所到之处,掀起的风暴如席卷而去的刀刃,形成了雪亮的银光之海。

    铺天盖地的飓风里,整片虚空都充斥着肃杀与恐怖,林守溪被笼罩其下,仿佛随时都要被死亡的风暴吞没。

    「姐姐一上来就用这样的招式,是不是大材小用了些?」初鹭心中嘀咕。

    但很快,初鹭的自信僵在了脸上。

    她眼看着死亡的刀刃贯过大地,将这神秘的魔头吞没,可是,下一刻,这风暴的边缘生出了数百道裂纹,裂纹宛若利爪,将整片死亡编织的风暴撕开,从中逃出的黑影就像是从地狱中释放出的厉鬼。….「啊…」

    初鹭惊呼一声,被飓风吹得后退。

    下一刻。

    风与血被彻底撕碎,血红的残影之中,一袭蓝紫色的衣影当空跌落,踉跄数步后堪堪稳住身形。

    正是仙邀。

    仙邀面色苍白。

    很显然,方才的捉对厮杀里,哪怕强如仙邀,依旧落了下风。

    「姐姐……」

    初鹭这下真的慌了。

    仙邀立在她的面前,遮颜的轻纱在先前的战斗中被撕去,一身蓝紫衣裙也激荡了许久才平息。

    「你到底是谁?」仙邀也问。

    「你无须知晓。」

    林守溪将声音压的低沉,他的目光越过仙邀,看向了她身后的初鹭,继续问:「小丫头,你姐姐好像帮不了你呢,还有其他压箱底的本事吗?」

    「你……」

    初鹭见他占了上风还刻意挑衅,更加生气…她在真国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有见过这么嚣张的魔头呢!

    「我压箱底的本事多着呢,没有使出来只是希望你能改过自新。」

    初鹭一边心虚地说着,一边伸手去扯仙邀的衣角,似期望姐姐想想办法。

    「本事不济,嘴倒是硬得很,也不知是谁教出来的弟子。」林守溪继续寻衅。

    「不准说我师父!」

    初鹭如触逆鳞,立刻从仙邀身后挺身而出:「我师父厉害着呢,要是他在这里,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你了。」

    「是吗?这些胡言乱语都是你师父教你说的?」林守溪问。

    「师父教我的都是真本事!」初鹭维护道。

    「你师父既然不在这里,那又身在何处?」林守溪又问。

    「要你管!」

    「若我没有猜错,你与你师父已经很多

    年没见了吧?」

    「就算再多年没见又如何?师父之恩,初鹭永生不忘,哪怕师父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初鹭银牙咬得咯吱作响,粉色的裙摆燃如烈火,她捏紧粉拳,不顾仙邀的阻拦,径直朝着这神秘人冲去。

    初鹭与林守溪的身影像是两颗不断弹跳的丹丸,一番碰撞、交击之后,两人再度分开,回到原地,只是,初鹭的脸色更加挫败、不甘。

    「你这小丫头倒也可爱,不若转投入我门下好了。」林守溪说。

    「做梦!」

    初鹭厉喝一声,道:「你若再敢诋毁我师门,我,我就…」

    「你就什么?」

    林守溪以为她又要拿出什么绝招,谁知,初鹭一脸严肃地说:「你若再对我师父出言不逊,师娘绝不会放过你的!」

    林守溪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哪个师娘?」

    初鹭也愣住了。

    她没想到,这魔头竟然问了这么刁钻的问题,这问题好像还……颇为深邃。难道说,这魔头是有备而来的?

    初鹭心绪更加凝重。

    仙邀则只是静静看着来人,沉默不语。

    剑拔弩张的寂静里。

    一片鹅毛似的雪从她们颊畔飘过。….接着,更多的雪从她们的身后吹来,两位女子若有所感,一齐向后望去。

    雪原真正的主人来了。

    荒寒一片的原野之上,初鹭的寒意与仙邀的血影被同时贯穿,声势撕裂天地。

    雪色与血影之间,白袍女子踏着肃杀的雪,徐徐走来。

    寒风侵袭的裙摆间,玉白的腿儿若隐若现。

    她如此冰冷,如此皎洁,可真正看到她时,无论是冰冷还是皎洁都显得苍白,唯一能形容她的字唯有'傲,那是傲然于万灵之上的傲,无论是她的绝世之颜还是曼妙曲线,都在向整个世界印证着这一点。

    看到她时,初鹭的心安了下来。

    只要大师娘出手,世上就没有解决不了的敌人!

    「师娘已经百年没有出手了吧,今日倒是有眼福了呢。」初鹭小声地说。

    仙邀依旧不言。

    初鹭感到古怪,道:「姐姐平日里讥嘲我时不是很起劲的么,今日怎么沉默寡言的?你该不会也是个窝里横吧?」

    「看。」仙邀只吐出一字。

    「看?看哪里?」

    初鹭左顾右盼时,白袍女子已从她身边走过,初鹭虽同为女子,可大师娘靠近之时,她依旧为她的冷傲之美所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白袍女子停下了脚步。

    她看向来人。

    良久沉默。

    见这嚣张至极的魔头不说话也不动手,初鹭心思大定,不由双臂环胸,道:「你刚刚不是很喜欢叫器么?嗯?见了我师娘,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林守溪依旧没有说话。

    宫语同样没有。

    初鹭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她悄悄看向姐姐,发现姐姐面色同样沉凝。

    初鹭不知想起了什么,顿时恍然大悟。

    ——高手的战斗,往往发生在看不到的地方,她若能从中体悟到一些东西,对境界裨益甚大,说不定能更上一层楼。

    想到此处,初鹭不由聚精会神起来,她紧紧盯着对峙的两人,希望可以从中窥见些蛛丝马迹。

    可是,初鹭什么也没看明白,只感到了愈发强烈的情绪波动。

    「你看明白了吗?」仙邀却忽然轻声问。

    「啊?」

    初鹭一惊,也不想露怯,连忙道:「看

    明白了,但只看明白了一些,嗯我只体悟到大约六成,剩下的,还望姐姐能给我讲解一二。」

    「……」

    仙邀也不知说些什么。

    此时,后方又有脚步声响起。

    「你们在这里吵吵嚷嚷什么呀?让不让人睡觉了?」

    玉色裙子的少女舒展腰肢,赤着足走了过来,她脚步轻慢,腰臀倦摆,清美的身影透着独特的魅惑,银色的长发在风中拍打着臀腿,尤为瞩目。

    她迷迷糊糊地走到宫语的身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向着前方望去。

    「林守溪?你怎么回来了?封印未破,你是怎么走出来的?对了,小姐呢?小姐与你一起来了吗?」殊媱瞬间清醒,目光四下搜寻,慌慌张张。

    与此同时。

    祖师山。

    姿影飘摇的宫盈向着北方望去。

    哀咏之神犹在扩张诡异而恐怖的身躯,她却视而不见。

    她专注地望了一会儿,接着,她不知看到了什么,会心一笑,道:「重逢真是令人羡艳的幸事呢。」

    她对着夜空呵了口气。

    不久之后。

    真国的夜空中,一道道紫白色的流光穿梭过去。

    流光宛若天神的针线,编织出迷离的幻境一那是流星雨,绚烂而神秘的流星雨,它像是一双双远来的眼眸,一闪即逝,却足以为这场相逢见证。

    初鹭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怔在当场。

    「这***悟到十成了么?」仙邀冷嘲热讽地问。

    初鹭说不出话。

    绚烂夺目的夜空下。

    宫语泪眼朦胧地开口,说:「终于回来了么?这下,你可欠我四百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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