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启航准备

    王平安机组应该在抵达日地L2第四天踏上前往火星的旅程。

    但是在抵达日地L2的第三天，他们的工作就开始了。

    王平安机组需要到港口全程监督他们将要负责的货船的常规检修和货物的装运。

    这也是太空军的常规流程了，在地球上，货船的货物装运基本由大副管理，在装货的时候也是大副负责和交接员交接。

    但是宇宙飞船根本没有船长、大副、二副的详细分工，而且宇宙飞船启航前相关的准备工作也非常繁杂，所以需要两个宇航员一起和港口的交接班、货运班、维护班通力合作。

    王平安和安格丽这天0600就奔港口去了。

    在港区的栈桥上飘行的时候，王平安忽然说：“回头率有点高啊，银星就这么引人注意吗？”

    按照规定，太空军官兵在获得勋章之后，要一直佩戴，常服就把勋章直接挂在胸口，作训服就佩戴勋章的简章。

    另外，有勋章的宇航员，理论上还应该在宇航服上用油漆绘制对应的标志，不过因为太空军做不到宇航服专人专用，大部分时候都是一群人轮流使用，每次都要涂勋章标志太麻烦了，指导员们就对这个规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王平安现在穿着常服，所以佩戴了金属的银星勋章，他轻轻婆娑着勋章的表面，又嘟囔了一句：“怎么感觉人人都在看我……”

    “你往这儿看。”安格丽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指着自己的脸。

    王平安：“怎么了？帮你看有没有眼屎？”

    “什么眼屎，大家看得不是你，是我。”

    “你确定吗？”王平安反问，“没准他们是看我这个惹祸精呢！”

    “……那我确实不能和你争，应该是看你呢。”安格丽果断的改了说法。

    王平安笑了，这时候他看到窗外飞船的舷号，便指着那艘飞船说：“看，那是我们要搭乘的飞船，PQ51号，看编号应该是往火星运送奢侈品、鲜活物资和各种散货的。”

    安格丽：“鲜活物资？”

    “是啊，比如给火星的大型养殖工场的种畜什么的。把牲口和全套循环系统撞进一个集装箱里，就算集装箱被扔进太空，也能保证里面的牲口存活。”

    安格丽：“火星生产不了这些种畜吗？”

    “火星那边自己培养的品种因为环境差异，和地球的品种已经有相当大的区别了，比如火星的蟑螂能在火星地表风暴中存活……”

    “为什么火星上会有蟑螂啊？”

    “虽然我想跟你讲一个人类疏失导致致命错误的故事，但是那其实是人类故意带过去的。蟑螂可是非常好的生物降解者，啥玩意都能扔进蟑螂池里让他们吃掉，然后再把蟑螂碾碎，上好的生物蛋白质就完成了。”

    安格丽皱着眉头捂着嘴：“你不会告诉我火星人吃这玩意制作的食物吧？”

    “当然不是，蟑螂生产的生物蛋白都用来喂养肉禽了。就是那种经过基因改良，一个鸡有十二支翅膀的肉禽。”

    王平安突然压低声音，小声说：“当然也有一部分生物蛋白，被直接制作成了人类吃的合成食物，但不会有人告诉你这一点，所以在火星，别吃合成食物。”

    安格丽本来还一脸担心，但她马上转了转眼珠：“不对，你这像是在骗我。”

    王平安哈哈大笑。

    笑完他正色道：“刚刚说过了，所有的活物都是装在封闭的集装箱里，有循环系统，我们根本不用喂养他们，甚至不用管他们死活。只要集装箱没有外力打开的痕迹，里面的东西死了就是集装箱公司的事，我们只是出工。”

    安格丽：“太空军居然还运这种东西。”

    “给我们发订单的一般都是生产计划管理委员会的大企业，私人公司的单我们不接的。私人公司有自己的运输方法，然后……”

    王平安指着舷窗外正在启航的火炬巡洋舰：“看，这多半就是去临检私人公司的船的。他们会把各种违禁品运到火星去。”

    “我以为火炬巡洋舰都是对付敌人的。”

    “什么敌人，章鱼一样的火星人吗？确实有火炬巡洋舰在打击海盗，但是太空过于广袤了。

    “火星和木星之间的小行星带有五十万颗小行星，除了太空军占领的那几百个资源丰富的，比如谷神星灶神星什么的，其他都是私人公司在开采。

    “私人公司大量使用契约工，我们根本不清楚小行星带具体有多少人居住，很多只有两三条船的小公司开的殖民地星罗棋布。海盗们的据点就隐藏在这一切当中。

    “就算是火炬巡洋舰，耗光所有的德尔塔也只能巡逻很小一部分地区，清缴海盗在目前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太空军的精锐舰队大部分时间是在和走私犯斗智斗勇，剩下的时间里主要负责处理各种疯子。而普通的太空军部队主要任务除了运输，就是抢险救灾。”

    王平安顿了顿，强调了一遍：“而且最重要的活就是抢险救灾。你知道太空中有个共识吗？”

    “不知道，啥啊？”

    “就是遇险了先向太空军呼救，就连海盗都他妈的会这样做。被航管委的法庭审判，总比死掉好。”

    安格丽大张着嘴：“呃……说实话，这和我的认知有点出入。就没有什么更像是正规军的任务吗？或者说，如果三体人打过来了，太空军不会就用巡洋舰对抗吧？”

    “不会啊，你看那边！”王平安指着太空港最长的那条码头，“看到停泊在那个码头的大家伙吗？那是无畏舰，装备最大功率的等离子电浆发射器，一发打过来可以蒸发十吨的均质装甲，我们之前坐的勇敢号，甭管什么角度吃一发，都半残。

    “无畏舰自己还有厚实的装甲，整艘船光装甲就有将近两万吨的质量。此外它还有超大的相位激光阵列，可以把大部分实弹武器都蒸发掉。这样一艘庞然大物，就两个字，无敌。

    “然后你猜它主要的任务是什么？”

    安格丽：“是什么？”

    “阅兵。所以我们又给它起了个绰号，叫旅馆。如果被分配到旅馆去当兵，那你就倒霉了，因为等待你的是永无止境的擦甲板，礼仪性训练和根本派不上用场的战斗训练。

    “那上面的人晋升非常慢，基本只能靠年限熬。”

    王平安撇了撇嘴，继续说：“我在L2本地的网络上经常看到旅馆上服役的人在讨论木星或者火星独立的可能性。一旦爆发独立战争，他们就能派上用场了。”

    安格丽好奇的问：“那事实上火星和木星是不是有可能独立呢？”

    王平安耸了耸肩：“木星不行，因为木星没有完整的产业链，目前还是个资源产地，工业品基本靠着从火星送过去。火星嘛，他们已经有完整产业链了，但是生产不了地球上的奢侈品。

    “另外就是，火星上只有理工科的学校，要学文科只能来地球。另外火星的学校教学和研究水平都不高，就算是火星出生长大的科学家，最终也要到地球来学习。

    “再就是太空军和生产计划委员会一直在推行我们是太阳系人的认知，在太空军和生产计划委员会力量强的地方，这是共识。都是太阳系人闹什么独立嘛，没道理的。

    “最后就是大规模普及的汉语了。华国文化里，有个大一统的概念，这些伴随着汉语一起传播得很广。你知道有个理论叫广土巨族吗？”

    安格丽点头：“知道啊，我们法国有很多学者，拿着这个理论，说我们应该成为第六十六个民族。”

    王平安点头：“现在这是在火星主推的理论，火星也是广土巨族的一部分。”

    安格丽哦了一声。

    进行这些对话的同时，两人一直用不紧不慢的速度沿着栈桥飘行，终于快要飘到PQ51号飞船的装载甲板了。

    码头的班次长已经在等着了，他伸手帮着王平安停下来，王平安再抓住了安格丽。

    互相敬礼之后，班次长递过来一个平板：“这次的货单，我们已经装了一半了，你们再晚点来就可以直接验收了。”

    王平安看了看手机：“我们掐着点来的，现在才0635，不到0700呢。”

    “我也没有责怪你们啊，只是调侃一下，别紧张。”说着班长看了眼王平安的银星，“不错啊，豁出命换回来的吧？”

    “还行。”王平安轻描淡写的说。

    班长却盯着他：“哦……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叫祸害的！”

    “我的大名已经连工程部门都知道了吗？”

    “本来不知道，但是听说你有了个超级漂亮的法国搭档，就全知道了。妈的，我早该注意到货单上的名字是个法国人。”

    安格丽笑了笑，从王平安手里拿过货单说：“我去确认货物。”

    “交给你了。”

    王平安目送着安格丽飘远。

    班次长：“真是狗屎运啊。不过不说这个了，跟你说正事。飞船的状况有点小问题，对货仓的动态感应系统坏了，我们正在抢修。一般来讲会直接换掉，但是现在很不巧没有备件了。你们这艘船是个老船，也看得出来吧？”

    王平安看了看飞船，点头：“是的，氚反射引擎的管线布置是老式的，散热也是用钴散热。”

    钴散热是把带有热量的钴颗粒喷射进太空，然后用磁力把冷却之后的钴收集起来。

    而现在最新的飞船散热已经用液锡了。

    班次长：“对，这个老爷船的配件已经很难找了，所以我们只能拆一些现在用的新玩意儿，然后用焊接的方式焊上去。

    “应该勉强能用。作为替代，我们会在封闭货仓之前带着动态感应仔细的把货仓都搜一遍，确保没有偷渡犯藏在里面。”

    王平安：“这样啊，那就麻烦你们了。不过到火星的航线一般也没什么偷渡犯。”

    毕竟火星也是文明世界，大部分由生产计划委员会和航管委掌握，并没有偷渡犯们期待的什么“一飞冲天的机遇”。

    一般偷渡高发还是去小行星带，猎头公司不断在地球圈宣传，小行星带充满了机遇，可以开启全新的人生什么的。

    全新的人生：指整天担惊受怕，对海盗闻风丧胆。

    当然也有些人就是去小行星带当海盗的。

    班次长继续介绍：“这次给你们的燃料是6050吨，其中50吨是冗余。”

    王平安：“等一下，怎么会这么少？一般会有500吨水作为冗余燃料的。”

    新一代的宇宙飞船都开始用水——准确的说是水中的氢和氧作为推进剂。

    “捕捉新彗星的工作出了点岔子，所以调整了水的分配方案。”班次长说，“航管委知道这个情况，所以应该不会安排你们中途去执行其他任务的。老老实实按照航线飞，用不到这五十吨水的，你们甚至可以在飞船上搞个游泳池潜水玩。”

    王平安：“那我得带一张足够大的网。”

    在失重状态下把水灌入网眼细密的网里，就会形成一个较为规则的水球，民间企业建给阔佬们的太空度假村就是这么建无重力游泳池的。

    班次长：“那就带呗。顺便再带上泳衣。”

    王平安：“还有什么糟糕的事情要告诉我的吗？”

    “没有了，呃……气密闸门A2有些问题，但是已经修好了。不过我还是建议不要走A2出舱活动，万一出现烈性失压，就可能把你们人喷出船外。再就没有了。

    “飞船主机里要我们给你装什么游戏吗？我们随便塞就完了？”

    “给我多整点能耗时间的。”

    “拜托，你们不是有更加合适的事情打发时间吗？”

    “开什么玩笑，我跟她是搭档又不是夫妇。”

    班次长耸了耸肩。

    这时候安格丽验货回来了：“天哪，货仓里一股那种味道。”

    “正常。”王平安说，“活禽是这样的。你要庆幸大部分的味道都被集装箱封起来了。”

    安格丽：“我看到有人在打开装奢侈品的集装箱。”

    “那是海关在干活，”王平安回答，“你看到里面运送的东西了吗？闪闪发亮对不对？”

    安格丽耸了耸肩，又说到：“我还发现了好多集装箱的零食，海关也在逐个打开检查。”

    班次长：“其实打开只是个流程，扫描就能确定集装箱里有没有违禁品。”

    王平安：“走个形式还是必要的嘛，仪式感。”

    安格丽：“我没什么想说的了。我们今天就监督完成这些东西的装卸就可以了对吗？”

    “对，然后我们今晚就可以搬到船上来住了，明天早上0900向塔台提交出港请求。”

    安格丽耸了耸肩。

    这时候王平安突然想到一件事，便对安格丽说：“对了，我们还有一系列的文书工作，这些都应该由舱外操作手完成。我待会教你怎么填报那一连串的表格。”

    安格丽狐疑的看着王平安：“这真不是你把我自己的工作推给我了吗？指令长同志？”

    “当然不是。我确定这个工作应该由舱外操作手完成。”

    班次长却说：“女孩子字比较漂亮，签名好看点。”

    安格丽挑了挑眉毛，看着王平安。

    王平安挠挠头：“好吧，实际上是应该由指令长完成，但是……你就不能分担一些机械性的工作吗？”

    安格丽叹了口气：“好吧，机械性的工作。我们从哪儿开始？”

    **

    这天晚上2200时，王平安机组终于忙完了今天的事情。

    他们已经在飞船小小的舰桥上住下了。

    舰桥可比天空军标注双人尉官舱宽敞多了，王平安直接躺在了床铺上，摆了个大字型。

    然后他马上就飘起来了。

    床铺是垂直于飞船轴线布置的，这样飞船启航的时候，加速过程中加速度会把人按在床板上。

    至于减速过程，现代飞船的反冲引擎一般没有主引擎推力大，所以只能用来小幅度调整姿态，真正的减速过程需要把飞船调过头来，主引擎对着速度方向喷射。

    所以那个时候加速度依然会把宇航员压在自己的床上。

    王平安维持着大字型在舰桥上飘着：“太好了，再也不用被单人胶囊床拘束着了。”

    安格丽：“你小心别飘我这边来。”

    “别那么见外嘛，我们是搭档，32周……额，新的航程是多少周？”

    “33，多了一周。”

    “对，三十三周啊，有点磕碰很正常啦。”

    说着王平安灵活的切换成在空中维纳斯躺的姿势。

    安格丽耸了耸肩，这个动作让她向下飘，着床了。她换个了话题：“对了，怎么在航程中打发时间全靠你教我了，老师。”

    王平安：“这个……我们两个人了，可以考虑下点围棋什么的。之前我都是和电脑下的，但是电脑太鸡儿厉害了，根本下不赢，毫无乐趣可言。”

    “我懂了，你就是拿我找自信对吧？”

    “被你发现啦。”

    “对了，你说你还会拼模型，这个在哪儿拼？”

    “那个啊，得把通风系统的模式改一改，不然很快舰桥上就全是油漆和颜料的味道了。像这样的小改装自己动手就行。缺点就是结束航程之后会被检查舰船的工程人员骂，顺便再在违规记录上记上一笔。”

    安格丽大张着嘴：“别告诉我你那一箩筐的违规，其中有不少是因为这个！”

    “你猜到了。”

    “你啊你啊。”安格丽无奈的说。

    **

    第二天，0800时。

    王平安换上了作训服，作训服的胸口依然有个布质的银星。

    离港前还有最后的工作要做，就是和今天值班的工程班组交接，然后封闭货仓。

    货船的货仓都被设计成在太空中无法开启，这样就算遇到海盗也不那么容易被抢劫。

    当然了，火星轨道以内基本不会出现海盗的踪迹，这个设计对地球到火星的航线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对从火星飞往木星的飞船就很必要了。设计船的时候，设计师又不知道造出来的船最终会跑什么航线。

    王平安跟安格丽一起，最后一次轻点了货仓中的集装箱数量，然后到装卸甲板交接。

    在工程人员马上要动手封闭货舱门的时候，王平安突然喊：“等一下！昨天那个班次长说了，在封门之前让工程师带动态感应仪到货仓里走一圈的。”

    “有这回事？”新的班次长一脸疑惑，“为啥？货仓都是自带动态感应的啊？”

    “因为我们船上的坏了，弄了个临时的凑合了一下。”

    班次长：“好吧，我们给你搜一圈，来同志们，带上动态感应仪，进去货仓逛一圈，每一个角落都要逛到。”

    有个工程师嘟囔：“这船上一船的活禽和牛羊，有点动静太正常了。”

    “嗨呀，搜一圈嘛，也不费事，快点快点。”班次长催促道。

    这时候交接员过来了：“出什么问题了，还不封门？”

    “一点小问题，我们已经清点完货柜了。”王平安回答。

    “那签字吧。”交接员把平板伸到王平安面前，“记得拔头发，鼻毛也行。”

    说完他就笑起来，看来觉得这句鼻毛也行很幽默。

    然而并没有其他人笑。

    王平安完成了签名，这时候刚刚进货仓搜查的工程师们也出来了：“除了鸡鸭牛羊，什么都没有。”

    “我们封门了？”班次长问王平安。

    王平安点点头：“封吧，我们也准备启程了。”

    交接员敬礼：“一路顺风。”

    “谢谢。”王平安和安格丽一起回礼。孤山钓雪的宇宙飞行手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