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盛夏

    七月，大暑，叶恒刑满释放。

    他来时没带东西，走的时候自然是孑然一身。他现在监狱门口，看着蓝得一如既往的天空，却感觉高墙外的天空更干净更好看。

    没有多感慨，叶恒沿着空旷的马路走着，来往的车辆少得可怜，几乎没有，他只能边走边找车。

    他本想先回去祭奠一下奶奶，但他身上的钱不够。

    他不知道该找谁帮忙，不知道能找谁帮忙。

    不知道走了多久，在这酷热的暑天，他走得满头大汗，就在他眼前几度恍惚，快要中暑昏过去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一辆出租车。

    叶恒坐上车，车内凉爽的空气驱散他的暑热，司机问他去哪里。

    他想了想，报出了李思思家的位置。

    他还是想去看看。

    行驶了一段时间，车子终于停在了一个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小区。

    小区的铁门已经上锈，门口的保安室看起来也已经荒废。叶恒付完车钱，只剩下几张零钱，还能凑顿饭钱，他把剩下的钱全揣进兜里，开门下车。

    从正门进去，看到许多楼房外面已经破败不堪，有些房子已经变成废墟，还有几辆挖掘机停在废墟之上。

    他在来的路上就听出租车司机说过，这处地方已经被征用，拆迁工作不久就要进行，大部分的居民已经搬走，只有少数钉子户还在试图多讨点好处。

    司机问他来这干嘛，他只说来找一个老朋友，司机一听，摇摇头诚恳说到：“那你可能是找不到。”

    叶恒也没吭声，司机觉得有些自讨没趣，也没再和他搭话。

    叶恒凭着记忆找到李思思曾经住的那栋楼，看着幽暗的楼梯道，他的脚像是灌了铅似的，一点走不动。

    徘徊再三，他没敢上楼，就坐在楼房前的一个花坛上，看着时不时来往的几个行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的烟瘾在牢里这些年早就戒掉了，但他此时就是很想来一支，他站起身，看了眼身后的楼房，转身离去。

    就在小区对面的一家便利店，他买了包最便宜的烟，拿了个火机，看着一旁冰箱里各式各样的雪糕，随便捡了一根，一起付了钱，这下，他连吃顿饭的钱都没有了。

    叶恒接过找来的零钱，随手把钱揣进口袋，一边撕开烟的包装，一边往便利店外面走。

    抽出一支烟，叼住烟嘴，按动打火机，正要点上，自己的衣角却被人从后面拉住了。

    “叔叔，”他停下脚步，转过头，拉住他的是个看起来三四岁模样的小女孩。

    小姑娘扎着两个小辫子，别着漂亮的发卡，穿着一身粉红的蓬蓬公主裙，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白净的小脸仰着，整个人白白嫩嫩的，肉嘟嘟的，可爱极了。

    稚子的声音脆生生的，让人难以忽略，“叔叔，”她又叫他一声。

    叶恒收起烟，连同火机一起放进口袋里，他蹲下身来，让她不再仰头跟自己说话，温柔询问：“怎么了？”

    “我可以和你换一根吗？”小姑娘盯着他手中巧克力味的雪糕，晃了晃自己手上粉红色的草莓味雪糕。

    原来是小姑娘想买巧克力味的雪糕，但是老板告诉她最后一根巧克力味的被他买走了，所以小姑娘买了根草莓味的雪糕追出来想和他交换。不过是跟雪糕，什么味道他都行，但他看小女孩可爱，想逗逗她。

    “为什么要换呀？你不喜欢草莓味吗？”

    只见小姑娘摇了摇头，她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指了指，一字一句地解释：“我喜欢草莓，但是，妈妈喜欢吃这个味道的。”

    叶恒随着她的手看过去，大榕树下，一个身穿青色长裙的女人正在跟人通电话，她长发随意挽在脑后，碎发因为夏风的吹拂贴在她脸上，她偶尔伸手把碎发拨开，不知对方说了什么，她皱皱眉，用鞋尖拨弄着地上的小石子，有些人路过的时候还会多看她两眼，因为她即使素颜朝天，也很漂亮，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叶恒看清女人的样子，转头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再开口，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她，是你的妈妈？”

    “嗯。”小女孩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小女孩清脆的肯定声像是一口钟被重锤发出的声响，让他觉得刺耳。

    再转头看着远处的女人，看着八年来总是出现在他梦境里的面容，他也肯定，她就是李思思。神绪飘远，此时此刻，他眼里只剩下落寞。

    小女孩还没放弃，“叔叔，可以换一换吗？”

    叶恒不再看她，他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把手中的雪糕递给小女孩，“不用换了，叔叔请你吃。”

    “不行，妈妈说不可以白拿别人的东西，我们还是换一换吧。”

    小女孩接过他手中的雪糕，又把自己的雪糕塞到叶恒的手里，“谢谢叔叔！”

    小姑娘朝他道谢，自己拿着雪糕高兴地跑向树下的人。

    小女孩跑到她身边，李思思自然牵起她的手，不一会儿就挂了电话，她低头同小女孩说话，小女孩把手中的雪糕递给她，她笑着撕开包装，蹲下身喂给小女孩，小女孩摇摇头，小手握上比她大了好几倍的手往回推，雪糕碰上了李思思的嘴唇，小女孩说了什么，李思思笑着张嘴咬了一口雪糕，随后又喂到小女孩嘴边，小女孩这才高高兴兴咬下。李思思笑着抱起小女孩，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走进了小区里。

    叶恒的脚步沉重得走不动道，光是看着两个人逐渐远去的背影，他都能感受到那溢满了的幸福。

    她这些年应该过得挺好的，叶恒心想，他应该为她感到高兴不是吗？

    叶恒哂笑着转身，他从口袋里拿出烟和火机，含住，点燃，当尼古丁充斥他整个肺部的时候，他忍不住呛了一声，但他又深吸一口，这次，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包围着他，白色的烟雾从他的口鼻窜出，他手里攥着一根正在融化的雪糕，迈步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