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面曲3 今夜微风轻吹：希望的幻影（2）

    「莫札特的《费加洛婚礼》很有名，可是为何会挑选『今夜微风轻吹』？」主持人询问出主意的我妻直美。

    「当初受到电影《刺激1995》的啟发，我自己非常喜欢这一段，而且象徵了希望与自由。」直美坦率说出内心想法。

    「原来如此，那部电影我也很喜欢呢。这么说来，直美会觉得现今日本社会缺乏希望或自由吗？千禧年世代究竟是怎么看待的？我们这些老人其实很有兴趣。」主持人顺势追问下去。

    「千万别这样说，您还很年轻，况且银发世代传授给年轻人许多宝贵经验。不过…」直美稍微顿了一下后继续述说：「这些经验确实有苦有甜。」

    「牙败（やばい，日文：不妙的发音）！传说中的『白柳变化球』丢出来了。」中村助理差点说出心中低语，急忙向台上的直美打暗号，要她设法转换话题。

    然而直美根本没瞧见，我则是思考该不该提醒一下直美？

    我的脑中忽然浮现松村讲师和今井小姐的话语：用偶像的身分去做自己。况且今井小姐还说「没有不被现实给咬伤的人生」，既是如此，就让直美在还没被咬伤之前尽情做自己，全力施展自己的「阴阳术」。

    我故意撇过头去，假装没看见中村助理的慌张手势。

    「有苦有甜？是指经济泡沫后的『失落十年、廿年』相当苦闷吗？」

    「现在恐怕步入失落的三十年了。」佐佐木由纪在旁先补上一刀。

    「所有的大人都曾经是小孩，虽然只有少数人记得。这是《小王子》里头很有名的一句话。」直美打算向主持人的变化球做出挥击：「可是我有不同詮释，严格来说，倒不是经济失落的问题，毕竟那已是所有世代的『共业』，如果强硬区分每个世代的差异与优劣性，有可能会适得其反。」

    「喔？怎么说？」主持人的兴致越来越高昂，fd（现场指导）先后给了直美和白柳女士特写，之后切换成远镜头，想要捕捉其他团员的表情变化。

    「不论如何，我们现在的国家与社会相当需要一个『想像的共同体』，去分担彼此的苦痛忧愁。所有大人都忘了自己曾当过小孩子，成长过程的断裂性太严重，大家都一样在这种环境中成长，但是长大后遇到不如意之际，屡屡拿失落十到三十年当藉口也不是办法，如此一来，只会让政客们更称心如意，只要继续操弄这个语言性问题，就可以把真正的经济困境拋诸脑后，先拿到选票再说。不论是左右派政党，面对这个问题都在打迷糊仗。」

    中村助理在台下呈现恍惚状态，脸色一片惨白。

    主持人白柳幸子示意直美继续说下去，fd再度指示将镜头扫视在场团员，随后特写神情既严肃又妍丽的我妻直美。

    「直美真的是怪人耶！」森田老师开怀大笑：「看来我终于找到衣钵传人了。」

    「老师，请别笑了，现在真的不太妙，刚才一开场的射门得分，马上就要变成『乌龙球』了。」高山先生显然比较喜欢足球，他神色紧张地拿出手机想要传讯息给中村助理阻止我妻直美的自摆乌龙。

    「直美大小姐，拜託你别再说下去了。导播怎么还不快点进广告？」在高山先生身旁的另外一位助理心急如焚。

    公司里的超大萤幕电视机无视眾人的忧心忡忡，兀自播放直美的陈述。

    作家村上龙在《希望之国》里提到：「这里什么五花八门的都有，就是没有…希望。」作为安保斗争学运时期產物的他，一次又一次精准命中日本社会的变迁趋势，尖锐地写出各个世代的困境和心声。在《昭和歌谣大全》中，最后甚至用超现实的笔法让眾多主角「自己」去改变、復仇或毁灭眼前的世界。

    因为政府不论是採取「新自由主义」（neoliberalism）或仿效积极有为的小罗斯福「新政时期」（newdeal），通通无法适切解决问题。如果呈现半放弃状态时，就会欲盖弥彰地表示：「欸…我们是採取个人意志优先的”libertarianism”喔！千万别指摘我们都没在做事。」

    实际上，很多政治人物可能连「新自由主义」和「自由放任主义」的差别都不知道吧？

    可是许多政治人物都有相关领域的博士或海外硕士学位，学生时期不就是熟读这些理论和经典，然后期待将来能够经世济民吗？这种「从政断裂性」也相当严重。当「非典型就业」成为许多年轻人的常态时，「存有希望」本身就是一种奢侈品。对偶像团体来说，其实也具有派遣和非典型就业特徵；同时，「裙襬指数」（hemlineindex）也早已必须跟着一起修正了。

    「社会体制压抑一个人的力量，远比我们想像中的要强多了。我们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老鼠、囚禁在边沁与傅柯所说的『圆形监狱』之中，逐渐丧失主体性，被体制给彻底规训而失去追求希望的动力。更具体地说，我们好似鯊堡监狱里的受刑人，在今夜微风轻吹之下，才有短暂的自由与希望。」直美暂时以这句话作为第一段访谈的结论，她慧黠明亮的双眼透出自信光采。

    「来自冲绳的伊坂美玲小姐，你怎么看呢？」主持人把目标转向呆萌的伊坂美玲。

    「我认为直美说的很棒，我自己则是觉得只要活着，就永远会有希望。」

    白柳小姐微笑示意，她并不打算继续发言。

    主持人与导播十分有默契，选在此刻将画面切为广告。

    始终保持沉默的黑衣人此时对自己的同伴开口说话。

    「直美真是厉害，聪明伶俐反应快之外，胆识也相当过人，而且她的双手好软、好滑嫩！昨天的握手会上…」黑衣男再度陷入甜美回忆漩涡：「我忍不住对直美说我想上你！结果她笑着说：『将来想上我的课，只能旁听喔，因为你不乖。』反应真是快。」

    「死变态！我不是叫你去排那个『贱货』，怎么会变成握到我妻直美的手？」

    「照做了，我之后又排第二次队伍，犹豫要选直美还是奥川佳织？果然选直美是对的。可是我太过紧张，第一次握手时忘记把话转达给那个贱货了。」黑衣人此刻才吐出真相并露出懊恼神情。

    「成事不足败事有馀的死肥宅，平常办点小事很牢靠，重要时刻却给我出紕漏，竟然还敢跑去排第二次？你真的把自己当作宅男粉丝？」

    「对不起，但是不要污名化宅男粉丝。我好像渐渐可以体会粉丝的心情。」

    「她们不是偶像，只是一群爱钱想被干的骚货婊子！说什么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分享希望与自由给整个社会，不要活在希望的幻影之中…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每天都生不如死，希望只不过是被丢在厕所垃圾桶里的卫生棉或保险套。」

    黑衣男深深吐了一口气，彷彿想吐出不知遗落在体内何处的「希望」。

    两人看着电视所播放出的广告片段，心中各有所思。

    慷慨激昂的直美宛若做完期末论文口头报告似的，原本紧握的双掌霎时放松。

    我对她投以崇拜欣羡的目光，伊坂美玲和佐佐木由纪则是目瞪口呆，台下的中村助理已不知该作如何反应。

    「妇科？边庆祝？圆形饭店那些到底是什么？」在台下的中村助理，脑袋里不停浮现在奢华高级饭店开庆功宴的景象，可是里头的每个人都垂头丧气，有气无力。

    「直美表现太好了！」主持人白柳女士对她轻轻鼓掌。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直美神情认真地看向白柳女士。

    「这是民主的社会，我们节目本身没有预设立场，你能展现年轻世代的魄力与想法，我们乐观其成。我们的节目收视群及主题非常广泛，可是这类议题由偶像团体探讨还是第一次。」稳重的主持人露出和蔼微笑。

    现场化妆师一个箭步上台帮直美补妆与整理发型。当中村助理回过神来，想衝上台去阻止她继续畅所欲言时，导播助理已再次吆喝cue秒倒数。

    「我完蛋了，肯定会被bigboss开除。」哭丧着脸的中村助理不小心跟着说出团员们给馆山一平先生取的绰号。

    「刚才bwithyou才貌兼备的我妻直美小姐陈述太精彩了，和她的精湛琴艺不相上下。有些论点或许需要进一步商榷，可是能够听见千禧年世代的意见，确实相当宝贵。沉默，不代表没有想法。电视机前的政治人物们，请再看一次本节目的重播，仔细思辨直美小姐关于自由与希望的想法。人民绝不是鯊堡监狱中的受刑人。」

    主持人接续直美的意见做为广告后的开场白，我们四人同时点头表示赞同。

    主持人继续已脱离台本的访问：「今天的节目好像会特别有趣，让我也跟着兴奋起来。对了，刚刚直美小姐提到偶像团体与裙襬指数，开场到现在都还没好好向观眾介绍你们，毕竟还是有极少数的观眾对bwithyou不太熟悉，可以请佐佐木由纪小姐介绍一下你们的团名由来吗？」

    太好了，主持人自动把主题导回台本大纲。说不定还有救。

    中村助理和高山先生分处不同地点，心中想法几乎一模一样，他们的饭碗很可能就掌握在直美与由纪身上。

    听见主持人突然点名，佐佐木由纪不由自主正襟危坐，开始解释这个必考题。

    女子偶像团体bwithyou正式成军于平成26年（2014年）8月13日。

    正式成员共13人，其馀为undermembers，英文字母b的大写看起来就像1和3的组合。总製作人荻原宏老师在每次发表单曲时，皆从所有编制团员中选择13人作为正式代表成员，于舞台上演出时，13人也是画面最好看的配置组合。

    bwithyou就是英文「与你在一起」（bewithyou）的谐音，每次都有13人与粉丝同在，一起努力向前。今年3月3日「女儿节」后的週六，我们二期生团员将举办首次演唱会，这是第一次全员出动的正式演出，将安排不少惊喜与特殊的表演桥段，请大家务必来和我们一起同乐，享受无拘无束的自由，拥抱快乐与幸福的希望唷！

    佐佐木由纪以充满魅力的甜美笑容扼要介绍bwithyou；最后并没有比出自己的招牌「眨眼爱心光束」可爱手势，她的临场应变可算是相当得宜，这一次总算没有「迷路」。

    「谁敢说胸大无脑，胸小很烦恼！最后还不忘替演唱会做宣传，聪明的由纪这一脚自由球踢得太漂亮。」高山显得雀跃无比。

    「呼！差点被直美给吓死，什么圆形牢笼、妇科的…除了《刺激1995》之外，其他完全不知道她在讲什么？」另一位助理在一旁鼓掌附和。

    「高山先生不是最喜欢圣来小姐？现在移情别恋啦？其实直美小姐表现非常好，她的看法鞭辟入里，说法非常有说服力，乾脆下次找她来一起填词。」森田老师看着电视上的直美发出讚叹：「既然是怪人一个，等一下或许还有可期待的地方哟！还有啊…你刚刚是说胸大无脑吗？」

    森田老师当年是团体内着名的「隐乳系」美女，直到推出大尺度写真集时，所有人才发现她的身材和搞笑天赋一样惊为天人，当年的写真集创下空前销售纪录，至今仍未被打破。

    「老师，你的乌鸦…呃，沉默是金，你的金口可以暂时先休息吗？」

    「高山先生，我们来打个赌，等一下主持人和直美一定会再擦出火花，输的人请二期生和士大夫吃那家有名点心午茶店的马卡龙，我记得你的由纪小姐非常喜欢那家的点心。」

    高山不自觉摸了摸放皮夹的口袋：「一言为定，如果老师你输了，外加请我一顿居酒屋宵夜如何？」

    森田老师比出ok手势后说：「那么你得替在场的大家讲解何谓『圆形监狱』？」

    森田惠理香虽已年届36岁但目前单身，而且魅力不会输给当今任何一位偶像，如果再度推出写真集，销量也不会输给bwithyou团员。此外，更特殊的是：森田老师从年轻时就有「越晚越嗨」的怪癖，高山先生显然想趁机占便宜。

    大家不约而同把目光再次转回第二阶段的节目之上，电视机持续恪尽它的职责。

    「原来b可以拆解成1跟3变成13呀！难怪每次主打歌都由13位团员共同演绎。」主持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是的，为了能够成为13福神之一，前辈们都相当努力，现在二期生加入之后竞争会更激烈，也代表整体水平更加提升，请大家拭目以待。」佐佐木由纪把平日训练的基本应对有条不紊地说出口。

    就在她回答主持人问题时，摄影机依照fd的指示，把佐佐木由纪从头到脚慢慢扫过一遍，她的身材果然很容易吸引目光。

    「我特别注意到公司正式名称是”13与你合同会社”，怎么不是株式会社或所属的a唱片公司？」主持人瞄了一下手上资料后皱眉提出疑惑。

    「大大不妙！白柳女士的变化球又丢出来了，这次是更厉害的『蝴蝶球』，摆明只有直美能够回答。」喃喃自语的中村助理在台下差点没晕倒；远在公司里的高山先生早已瘫软跌坐在地。

    主持人将眼神投向我妻直美，导播和fd也给了她一个由远到近的特写镜头。

    「所以刚才我提到现在的偶像团体成员可能也变成非典型就业的另类派遣小妹。」直美坚毅眼神使人不得不专注在她接下来的论述。

    所谓的「合同会社（l.l.c.）」乃仿效美国的有限公司制度，在2006年正式纳入日本公司法之中，最常见的「株式会社」即是股份有限公司。

    因为法律规定股东的「责任有限」，设立登记合同会社的门槛较低与程序简便，无须在银行开户存款，相当适合作为空壳公司（paperpany）之用，优点乃是方便外国人创设公司与国民灵活运用该制度进行营运。

    近年来，许多大型娱乐事业公司纷纷採用这种便于管理又易于逃避「直接责任」的合同会社来推新企划团体。一旦企划不顺或财务出现问题，可以直接宣布倒闭破產、拍拍屁股走人，和不直接注资的母公司一点关係也没有。

    隶属其中的新进艺人或团体恐怕就是直接受害者，他们很难直接主张其实是经纪公司背后的母唱片公司艺人，在体制下沦为另一种「派遣公司」式的赌博或拋弃式商品。除此之外，这类型公司也可用作其他游走法律边缘的媒介。利弊得失到底如何，还有待时间与更多实证研究来验证。

    直美毫不犹豫也毫不留情对于此种经营型态进行批判，宛如学识渊博、经验丰富的法律学者在修法公听会上提出建言。其实之前直美早已对二期生们提醒过这点，多数团员都只是一知半解，甚至压根不在意，毕竟资方都这么做的话，不论你加入哪个团体或经纪公司，碰到的都会是「合同会社」，除非你已在艺能界闯出名堂。

    社会永远都是资方的市场，任由他们操弄的场域。

    「原来有这种新制度，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却不知道详细的情况及运作方式。我的经纪公司该不会也改成合同会社？」主持人听的津津有味却也十分忧心：「这么说来，不就可能对许多受雇者甚至是债权人的保障略显不足？」

    「没错，至少我是如此认为。看不见就以为不存在。」直美用左手食指比了一下自己的美丽双眼：「人们习以为常的事物最危险，如果明知可能会带来伤害，却让它无声无息不断在生活中恣意而行，那么大家岂不都是共犯？不但是受害者同时也是不作为的加害者。久而久之，可能比鯊堡中的受刑人更糟，变成『柏拉图洞穴里的囚犯』─没有自由、无法接受真相，活在被控制的虚幻真实之中。如此一来，洞穴中的囚犯连什么是希望都不知道了呢！请让我借用石原慎太郎先生的《国家的幻影》作转喻，现下许多人们活在希望的幻影之中而手足无措。」

    源田美彩子学姊长久以来是否不自由地活在希望的幻影之中？

    漂亮的娃娃却被关在幽暗洞穴里？

    直美一席话让我突然想起和緋闻男友在车内拥吻的美彩子学姊。

    现场突然静默三秒，经验丰富的主持人陷入沉思，fd与导播一时之间也不知所措，只好把镜头对准神采奕奕的我妻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