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5 章 雨中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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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深沉,雨水倾泻。 程丹若立在帐篷前,出神地望着远处山间蒸腾的水汽,心里有莫名的预感:苗人选择今晚动手,一定与下雨有关。zWWx.org 可她绞尽脑汁,都想不到能有什么办法阻止。 今天的谈判计策是阳谋,只要有人信,便能分化他们的联盟。然而,苗人单纯却并不愚笨,当时就反应过来了。 她不确定他们是否还会上当。 一阵凉风吹来。 程丹若低低咳嗽了两声。 “姐姐,别在风口站着了,仔细着凉。”张佩娘关切地说,“我煮了茶,姐姐快来喝一口。” 程丹若笑笑,坐到她跟前:“那我就厚颜讨你杯茶吃。” “姐姐别嫌弃就好。”张佩娘摆出整套的茶具,有条不紊地烧水、烫杯,热水注入,翠绿的叶子舒展。 沁人的香气溢散。 “这是龙井?”程丹若好奇地问。 “是碧螺春,姐姐且看,这叶子卷成螺状,故以为名。”张佩娘笑盈盈的,一点没让她下不来台。 程丹若恍然道:“原来如此,我一时认岔了。” “我的好夫人,您哪是一时认岔了。”玛瑙忽然开口,轻快地抱怨,“上回陛下赏的龙井,您当是毛峰送给了四奶奶,又把宫里年节赏的毛尖当做云雾送回子真先生家,满天下的绿茶,您只认得茉莉。” “你这丫头揭我短呢。”程丹若嗔怪道,又向张佩娘致歉,“她们被我纵得没大没小,妹妹可别与她们计较。” 张佩娘笑道:“姐姐的丫头这般忠心,我羡慕还来不及呢。” 见到主人错认了茶,立马抬出陛下钦赐的招牌,无非是怕她们心生轻慢。 不过,她也着实没想到,程丹若在茶道上竟如此拙劣,连品种都分不明白。谁若在宴席上出这种岔子,怕是羞愤欲死,三年五载不敢出门了。 到底是平民出身,少了底蕴。 张佩娘在心里点评着,脸上毫无表露,只是有点可惜茶,又有些烦闷。 真奇怪,女人成亲前后,好像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不管在家时多么出色,嫁人后就真的不一样了。 从前学过的道理、念过的书、习过的,成亲后好像都没了价值,一切重新开始,重新学习怎么做一个儿媳,做一个妻子,做一个母亲。 她委屈又迷茫,却不知道该如何排解。 茶香袅袅,空气安静无声。 张佩娘回神,端起茶盏,笑道:“碧螺春产于洞庭东山,有个别名叫‘吓煞人香’,因与花果间种,故有特殊的芳香。姐姐请品。” “……”程丹若调整微表情,喝了口茶,露出恍然之色,“确实如此。” 随后放下茶盏,一把揪起旁边溜达的麦子,挠它下巴,笑问:“你是不是也闻到香气了?” 麦子长胖了很多,肥美的皮毛油光水滑,被她拎得一脸懵逼。 张佩娘被它吸引了:“这是姐姐养的猫?” “是啊,妹妹想玩会儿吗?”程丹若递给张佩娘一个毛球。 张佩娘逗起了猫,脸上不复方才的苦闷。 程丹若松口气,转头看向窗外。 暴雨依旧,噼里啪啦的声音吵得人心烦意乱。 她揉了揉额角,心想,苗人到底打算怎么利用这场大雨呢? -- 苗人的计划是什么呢? 清平县建在山间,以贵州的雨量,时常会遭遇河面上升的问题。所以,排水是重中之重。 建城初,县里就利用地势差,挖了很多排水沟,雨下得再大,也能通过暗沟排出城外,以免被洪水淹没。 这两天一直下雨,暗沟内的流水源源不断,虽然隐蔽,但还是被老道的苗人们发现了出水口。 他们就想到了一个办法:往沟里填土,给它堵住。 一旦积水无法及时排出城外,县内的河流水位便会上涨,淹没县城。 届时,再把排水口挖开,排出积水,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夺取清平。 计划得好好的,但临动手前,“谢御史”和他们说了那样的一番话。 苗人没有谁不痛恨寨堡的军官,他们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奴役他们的族人,抢夺他们寨中的女人,甚至夺走他们的田产。 他们反抗,就会被扣上罪名,要么砍头,要么开始无穷无尽的劳役。 可现在,那些作恶的军官已经死了。 假如能够接管寨堡……汉人喜欢屯田,他们占据了这一片最好的田地。 三家都很心动,但黎哥,也就是为首的汉子,明明白白地说:“我不相信那个汉人,他说给我们寨堡,就能给?而且,他说要我们把杀人的交出去——我杀了三个大官,你们想出卖我??” 老人立马道:“我们绝对不会背叛约定。” 女人说:“我也不相信那个汉人,他们最喜欢骗人。” 无论心里怎么想,当时,他们口头上达成了一致。 然而,究竟有无动心,与其看言语,不如看行为,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原定于夜里动手,堵住排水道,却因为各种缘故——比如要回去和寨子里的人说明今天的会面,而拖延到了清晨时分。 莫要小看这两三个时辰的差距。 深夜时分,密林之中几乎看不见三步远的人,但凌晨四点左右,天已经蒙蒙亮,虽然视野依旧很差,可人影在灌木丛中却有了隐约的轮廓。 田南也正是因为如此,发觉了他们的踪迹。 他立即回禀谢玄英:“一群苗人鬼鬼祟祟地往西面去了。” 西面可不是清平县的方向,也不是驿站的方向,谢玄英担心他们趁机与其他苗寨联合,马上命人跟上,能活捉就活捉,不能活捉就歼灭。 然后,他们就发现了排水沟的秘密。 排水道设计巧妙,且十分隐蔽,如果没有大量积水排出,很难发觉。苗人也是趁着这两日下雨,观察水势,方才发觉地点,这会儿正忙着掘土,将大量淤泥填塞出水口呢。 暴雨掩盖了他们的踪迹,也掩盖了追兵的动静。 等这二三十个苗人发现被护卫包围时,已经太晚了。 为了干活,他们没有穿棉甲,赤膊短打,如何能抵得过精兵良将的护卫们?没一会儿,就被杀了七七八八,只余数人为俘虏。 不必拷问目的,谢玄英看到排水沟,就猜出了苗人的打算。 “张鹤。”他点明护卫,“你率领三十寨堡的兵卒,拿上这些铁锹和木棍,绕路到清平的南边,往此处走。” 张鹤人如其名,身形秀长,姿态豪迈,是护卫中少数文武兼备之人。若非出身不光彩,万不至于排在李伯武、田家兄弟之后。 谢玄英观察了他数年,见此人可用,才决意栽培。 “是,公子。”张鹤知晓他的栽培之意,二话不说便应下。 只见他走到队伍的末尾,观察片刻,点了三十个寨堡的军士,让他们拿上苗人携带的铲子木棍,整队钻入密林。 谢玄英见他挑的都是身穿青直身,头戴红毡帽的兵卒,不由暗暗点头。 青衣红帽是官兵常见的装扮,他派出张鹤一行人,正是要让苗人误以为清平县被淹,派出官兵疏通排水道,好引蛇出洞。 张鹤不必他明说,就领会到了个中涵义,确实是个可造之材。 “传令下去,”谢玄英观察天色,觉得雨很快就要停了,“整兵出发。” 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苗人应该会在五点左右,官兵轮换之际发动袭击。 他们现在赶过去,正好来得及。 -- 清平知县一晚上没睡好。 雨下得他心烦意乱,到后半夜才朦朦胧胧睡去。梦里,他看到苗人凶神恶煞地冲过来,一刀砍向他的脖子。 他连叫都没叫一声,人头就落地了,两只眼睛死不瞑目地瞪着他。 知县惨叫着从梦里惊醒,满头大汗。 “大人?”睡在脚跟的丫头睡眼朦胧地醒来。 “去,快去,看看苗人打进来没有。”知县抹抹汗,湿漉漉的手心摸到枕头下的瓷瓶。 这里头是他找来的砒-霜,与其被苗人斩首,他宁可服毒,至少不受罪。 丫头趿上绣花鞋,匆匆忙忙出去,片刻后小跑回来,气喘吁吁地说:“打、打起来了。” 完了完了,清平哪里挡得住这些凶神恶煞的家伙。 为什么就我这么倒霉。二十岁考上秀才,五十岁才中进士,好不容易当了两年的县令,居然就要死在这里! 刹那间,知县想起了很多事:中风的老父在他中举后,才安心地阖眼;老母穿上凤冠霞帔,老泪横流地和他说,就算死也瞑目了;临到贵州前,他安慰结发多年的妻子,说一定会立功,为她也请封诰命…… 呜呼哀哉! 他还未孝顺老母,安慰妻子,抚养儿子,就要死了吗? 知县脸色惨白,两股颤栗:“给、给本官更衣。”他咽口唾沫,“着、着公服。” 就算要死,他也得体面地殉国! 丫头只好放下手里的绣有补子的常服,翻箱倒柜找出青色公服给他换上。 知县像幽魂一样飘出去了。 县衙大堂内,清平书院的书生们又来了,大声请命。 “大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让我们也去吧。” “快派兵援助。” “某愿往,请大人给手令。” “在下也愿意去。” 知县在一堆乱糟糟的声音中,找出最不和谐的音符:“援助?”他茫然地问,“清平卫的援兵来了?” 没道理啊,清平卫的人早就走了。 “不,不是卫所的兵。”嘴巴最快的书生说,“在下看得清清楚楚,两面旗,一面是‘夏’,一面是‘谢’,就是不知道哪位将军来了。” “谢?”知县愣了愣,他还以而是“韦”或者“冯”,但“谢”?? 知县回忆了番,事关仕途,他对最近的调动印象深刻,很快找到符合条件的:“是谢参政!” 他一拍大腿:“靖海侯家的公子,怪不得。” 既然来了救兵,指不定就不用死了。 知县爆发出强大的求生欲,两眼放光:“来人,快调兵,出城襄助谢大人。”青青绿萝裙的我妻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