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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二五章 也算有始有终

    白景真应声僵了僵脊骨,面上端着的恭敬笑意亦跟着凝固了一瞬。

    他抬眸瞅了眼榻上的帝王,瞳底不由多了一两分说不出来的挫败与尴尬。

    “……喏。”青年绷着唇角僵硬地应了一句,这回再转身离去时那腿脚果然不似先前那般一瘸一拐。

    元濉静静凝视着青年颀长而挺拔的背影,抬手按了按眉心。

    当年那个连他胸口都不曾长到的稚龄幼童,竟眨眼就长得比他还要高上一小节了。

    他果真将他养成了一把好剑,一把天底下最为锋锐的剑,一把没有鞘的剑。

    他是尚未出世的利器,是能帮着他稳固朝堂的定海针,但他同样也是天下最危险的神兵——

    没有鞘的剑,随时能倒戈反刃,将那线骇人的雪锋掉过头来指向执剑之人,只一下便可割断元氏的咽喉。

    帝王静默地收回视线,继而缓缓垂下了眼帘。

    其实……他方才想问的是,他会不会恨他。

    他知道昭武将军府白氏是被宣宁侯一手构陷,他知道他们呈上来的那所谓的种种罪名也都是些“莫须有”。

    但他仍旧狠心抄斩了将军府,除了一个白景真,白家上下未尝被他留下半个活口。

    所以,他会不会恨他?

    想到此处的元濉无声叹息一口,若有那种可能,他也不想这般赶尽杀绝。

    可这是扶离,这不是乾平,扶离前朝的局势比乾平来的更为动荡……即便大权在握如墨景耀,前些年不也忍痛抄斩了湛家的那个靖阳伯?

    元氏单传三百余年,世代皆留不下宗亲;没有宗亲,他便不得不将手中的权力一分再分。

    兵权要分作几瓣,文官内要暗中扶持出三两个派系……

    为防一家独大或是数个派系自成同盟,他还得不时关注着朝臣们私下的往来,唯恐哪两方隔着个朝廷暗中勾结。

    于是那前朝的权力被他越分越细,前朝的派系也就越建越多。

    ——他这帝位看起来稳固,实则摇晃得厉害。

    这便让他不得不怕、不得不防。

    抄斩白家看似做得太过毒辣,实际上他也着实没有别的办法。

    前朝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各方都闹得厉害,他若不做的狠一些、绝一些,一旦开了那“心慈手软”的先河,后续等待着他的,便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人人都会拿昭武将军府的下场做例子,人人都会一步接一步地逼迫于他,他只能狠心将事做到绝——如此敲山震虎、以儆效尤。

    再说……那白氏和温氏的几个武将的性子也委实忒执拗了些,清正虽是清正,却正得有些发木发愚,浑然不知变通转圜。

    这帮人三不五时便要当朝与他唱起反调……他心下虽清楚他们所言非虚,可所言非虚,便定然是可行的吗?

    他是一国的帝王,他要考虑的是如何稳定好朝堂,前朝之事不能只论对错,他要顾忌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

    元濉闭目掩去瞳底的落寞,这时间他已不再想问白景真会不会恨他了。

    谷悹这答案于他而言毫无用处,而他也不会在乎这把天底下最为锋利的刃口,究竟会不会转头来一剑割断元氏的咽喉——

    元氏的江山就是这世间最大的诅咒,无论他想安心辅佐熙华或是静淑也好,还是要与小清的那个孩子联手覆灭了扶离也罢,这总归都不再关他的事了。

    三十余年的帝王之位,他坐得太倦。

    断就断了罢,若真亡在他亲手养出的利刃之下,倒也算是有始有终。

    帝王仰头将脑袋靠上了床壁,壁上刻着的繁复雕花硌得他背脊生疼。

    他忍着那股隐痛昏沉睡去,一线极浅的水迹自眼角蒸腾,转瞬消失不见。

    *

    果然不出她所料,萧淑华身侧的这些丫鬟婆子,当真是有些问题。

    国公府,浮岚轩,慕惜辞来回翻看着韵诗整理出来的那些资料,细长的眉毛被她皱成了个化不开的疙瘩。

    她那贴身丫鬟韵歌,竟是十数年前,替娘亲接生的那个稳婆的女儿;另一个丫鬟韵冬,居然与前些年被萧淑华辞退的那个府医,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

    当然疑点最大的,还是陪着她自萧府一同嫁过来的那个张妈妈。

    什么午夜梦魇时,她曾被同寝的丫鬟听到她口吐他国音调……

    虽说韵诗或是那个将此事告知于她的丫鬟,因怕说错而不曾在直接言明那是哪一国的口音,但依他们手中目前掌握的消息来看,那个“他国”,大半就是扶离。

    很好,眼下他们继续搜查的方向有了,具体需要重点排查的可疑之人,也有了。

    小姑娘闭目长长吐出口发浊的气,而后抓起那一小摞宣纸,转身跑出了书房。

    彼时屋外还下着些似有若无的小雨,她懒得计较,更懒得再寻什么纸伞斗笠。

    只顾自将那摞纸张往怀里一塞,确认那点雨水不会打穿她的衣衫,也不会洇开纸上的字迹,便迈开步子,一路跑去了流霞苑。

    她敲开院门,顶着一身的雨珠,闷头跨过了门槛,坐在檐下挑拣着菜蔬的灵画抬头瞥见那浑身泛着水汽的半大姑娘,忙不迭撂下手头的小篮。

    “三小姐,这天正下着雨呢,您过来怎的也不打个伞?”灵画简单净手后接过小侍女递来的干软布帛,一面细细擦着小姑娘那发了潮的长发,一面连嗔带怪地对着她好一顿念叨,“灵琴呢?凝露姑娘呢?”

    “她们两个没给您塞上伞吗?”

    “这若是受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瞧您这被雨淋的样子……等下教小姐看见了,她又该生气了。”

    “灵画姐姐,我是趁着灵琴她们收拾屋子的时候跑出来的。”慕大国师咧嘴讪笑,她方才走得是急了些,也确实没准备带伞,“但你莫慌,没事的,这雨不大。”

    “你看,它连我身上这件披风都没能浇透,哪里就能让我受劳什子的风寒呐?”

    “对了,阿姐呢?”小姑娘转着眼珠左看右看,试图躲避灵画这与灵琴一脉相承的唠叨,“我有些要紧事要寻她。”

    “小姐午憩刚醒,眼下就在书房。”灵画见屋外的雨的确不大,而她当真不像是要得风寒的样子,只得满面无奈布帛,好脾气地替她开了房门。

    “您只管去二楼寻她便是。”长夜惊梦的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