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退婚的少年郎

    虽然赵员外的死已经告一段落，但裴清语还是有几处疑问。

    一是梦貘在秦淮河河底久居，并无害人之心，常年来以教坊司客人们美梦中散发的情绪为食。为何刚好是那日，会寻求突破？

    二是赵员外同孟氏夫妻多年，很显然赵员外还是对自己正妻有感情在的，那为何捐官就得休妻？

    不过既然拉不下脸去问林待之，想不明白就暂且放放好了。

    裴清语揉了揉脑袋，喝了杯小菊端上来的茶，问道:“柳飞昨日白天都做了些什么？”

    “柳飞那家伙昨天和林待之在教坊司打了一整天麻将，输得可惨啦。”小菊笑着说道，突然又觉得奇怪，于是问道:“小姐你不是让我看着林待之吗，为何每次都询问柳飞。诶，不过说来我就生气，林待之这家伙今天用一张草纸骗走了一个小男孩手里的糖葫芦，然后遇到一个卖身葬父的汉子，十文钱给人家传家宝骗了过来，转手去当铺换了五两银子，真是个大坏蛋。”

    “不过都是些小手段，算不上作奸犯科。”裴清语头也没抬，并不关心这些。

    林待之不愿当值，她便以让小菊去收集他违法乱纪的行为来惩治他为由，实际上是关注柳飞的动向。

    但这点肯定没法和小菊直说。

    林待之看着神神秘秘，实际上也就是一个会一些术法的探灵师，生父林荣华，生母戴富贵，探灵世家，祖上清白，都是地地道道的洛城人。

    虽然听着奇怪，但这些都是户部记录在案的。

    而且能进灵枢处，想必背景调查也不会少。

    至于柳飞，八岁拜入明蕴宗后就再无任何记录。

    谁知道这位修为极高，看似缺根筋的少年是不是单纯为了青云试而来？

    “他们每天都在教坊司鬼混？”裴清语末了加上一句。

    “那可不是。林待之，这家伙每天辰时末去教坊司，花一大笔钱叫上春花夏荷两位姑娘，加上柳飞，麻将一打就是一天，三家输一家赢。

    从来只听说过去教坊司花钱的，没听说过这么去教坊司赚钱的，这一来二去，说什么夏荷春花二位姑娘都不肯陪他玩牌了。

    除了柳飞那家伙越战越勇，虽然输了个精光，却恨不得把自己配剑都抵押出去。”

    裴清语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了一阵才道:“青云试到来这几天，你每天盯紧点就好，至于其他事情，不要多管。”

    ……

    距离青云试还有半旬不到，洛城依旧熙熙攘攘。

    “说什么再也不玩了，但越输就越想赢的好胜心怎么就这么强呢，唉，人呐。”

    这日，林待之依旧从教坊司满载而归，身后跟着垂头丧气的柳飞和神采奕奕的小菊。

    一个是因为实在没东西抵押给林待之，一个是因为林待之答应请她吃饭。

    “就是那个人，骗走了我的糖葫芦。”迎着夕阳西下，一个屁大的小男孩指着林待之冲一旁的妇人说道。

    柳飞眼神放光，等着看林待之笑话。

    小菊吃人嘴短，一时间左右为难。

    那妇人见他们人多势众，其后一负剑男子虽然相貌俊郎，但眼神淫邪，笑容促狭，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于是蹲下身来哄着孩子，“宝儿乖，二婶他们都说那家糖葫芦吃了闹肚子，你自个也亲眼看到她家娃儿去了药房。乖，别哭别哭，娘再给你买一个，乖～”

    说完扯着自己孩子就头也不回离开了。

    “算你走运。”柳飞没好气扔出一句，然后又看见一个男子径直朝他们走来。

    “公子，公子留步。”那汉子模样憨实，神情急切，冲着林待之喊道。

    “公子还记得我吗，昨个卖身葬父那位。”

    汉子不好意思挠挠头，“说来也奇怪，告别公子后不久我父亲竟然就活了过来，我到处找寻公子就是想把十文钱退给公子，想让公子把我那不值钱的传家之宝退还给我。”

    林待之没有说话。

    “十……十一文钱也行……”汉子看林待之眼神不对，立马改口，“那是父亲的宝贝，若是丢了，回去他没死，该死的就是我了。”

    “你父亲当过兵？”林待之突然问道。

    “诶，公……公子怎么知道。”汉子突然愣住，然后又回忆起来自己是要干嘛的。

    “公子行行好。”汉子神色急切，咬了咬牙：“十二文钱，十二文钱总行了吧。”

    “十五两银子，少一文钱都不行。”林待之头也不回，冷冷道。

    “啊，公子你这不是狮子大开口吗，那东西它根本就值不了这么多银子啊。”汉子都快哭了，悲切道：“那玩意顶了天也就二两银子，公子您总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林待之并不理他。

    一旁的小菊看不下去了，“什么人啊，十五两银子，我出！”

    “我有说要卖给你吗。”林待之语气平静，重拳出击，“退给他要十五两，卖给你就要一百两了。”

    “林待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给人家传家宝当了。”小菊毫不客气，怒道：“我给你十五两银子，你交给他，看他拿不拿得出来你那宝贝。”

    汉子本来听到给物品当了，那时立马心如死灰，转头听到这位阔绰小姐要给自己十五两银子，一时惊讶不已。

    天哪，还有这等好事？

    “姑娘当……当真。”汉子语无伦次，激动不已。

    “那还有假。”小菊瞪了林待之一眼，掏出一袋碎银扔给了汉子。

    汉子颤抖着手接过，立马道：“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然后头也不回，消失在人海中。

    “喂，你忘记找他要传家宝了。”小菊大吃一惊，连忙提醒，“喂——喂！”

    小菊气的直跺脚，把自己丢失的攒了小半年的月俸全怪罪到林待之头上，红着眼道：“本姑娘不吃你的饭了，我要回去向小姐告发你！”

    说完，也气冲冲地离开了。

    柳飞好整以暇，喜闻乐见。

    突然他眼神一亮，在人群中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迎了上去，“江兄弟，江兄弟，这边！”

    “诶，柳……柳兄！”人群当中，一名背着竹筐的文雅书生回过头，惊讶不已。

    “我来介绍一下。”柳飞拉着书生来到林待之面前，“这位，林待之，灵枢处探灵师。哦，灵枢处是什么你不需要知道，你只用知道他们的老大是洛城最美丽的女子就好。”

    说完，又指着动作拘谨，神情茫然的书生说道：“这位，青州大才子，江枝。”

    “柳兄，莫要胡说。”江枝急忙道。

    然后才冲着眼前男子一抱拳，“林……林兄好。”

    “你好。”林待之点了点头，算是认识了。

    “柳兄也是来参加青云试的吗？”江枝被说要请他吃饭的柳飞拉扯着向醉月轩走去，路上这样问道。

    “嗯，嗯！”柳飞漫不经心地回答，半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折过身人群中找到了地摊捡漏的林待之。

    “再借我二十两银子。”柳飞狮子大开口。

    秉着欠钱的都是大爷的原则，林待之又在柳飞身上加注了长远投资。

    柳飞这才兴高采烈离开了。

    林待之摸了摸所剩无几的荷包，想着明天再带三两银子去教坊司，又可以是满载而归的一天。

    ……

    翌日。

    为了更好地迎接外客，教坊司用了不到半天的功夫就修缮一新。

    在春花房间内，透过清净淡雅的凝神香，传来阵阵搓麻将的声音。

    小菊在一旁愤恨看着林待之，所以不难看出，裴清语并没有对林待之恶霸行为做出任何表示。

    江枝也被柳飞以体会生活的名义带到教坊司，但很显然，他拘束的神情和红润的脸色充分暴露了他还是个纯情小男生的事实。

    熟读圣贤书十余载，哪里见过这种刺激的玩法。

    兜兜转转，又是一局走过六巡。

    柳飞起手一把烂牌，凭借着自己的不懈努力终于让牌型明朗起来。

    上家夏荷杠完了四条，幺鸡又一张未见，柳飞摩挲着手里的二三条，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于是一脸郁闷，随口便调侃局促的江枝找点乐子，也顺便让他多说说话。

    这家伙成天以书为伴，哪里讨得了老婆？

    “江枝啊，昨个喝高了没记住，你说你除了参加青云试还要干什么来着？”

    “退……退婚。”江枝看向周围，发现并没有多少人关注自己，才支支吾吾说道。

    “诶，退什么婚嘛，洛城女子又不差。来，说说是谁家的小姐这么有福气，能和未来的文坛领袖有这么一段姻缘。”柳飞摸起一张牌，指肚划过竹牌的刻字面，运气好起来了，是一张幺鸡！

    “说是城东裴家的小姐。”江枝诚实回答。

    裴家？哪个裴家？裴家！

    “退！这婚必须退！”柳飞激动不已，手一抖，扔出那张幺鸡。

    “胡。”

    林待之面无表情摊开手牌，赫然是一手清一色单吊幺鸡。

    一旁春花喜不自胜的脸瞬间凝固，默默把一对幺鸡推进了牌堆。

    ……

    “我祖上是清河郡人，后来搬到青州，这是太爷爷当年定下的婚事，如今前来洛城，一是为了参加青云试，二就是为了退婚。”

    小菊领着柳飞、江枝走在洛城大街上，林待之也被他们一道拉来，凑个整整齐齐。

    “清河郡？”林待之率先提问。

    “确实是那个当年被女帝杀到几乎绝户的清河郡。”江枝腼腆一笑，说道。

    五百年前女帝一统天下，时值国家休养生息之际，却又要北抗魔族，南抵妖蛮。以前朝清河郡的文人为首的官员一边怒斥女帝无德，一边缩着脑袋主张求和。

    结果是被女帝杀了一茬又一茬，杀到再无人敢非议女子称帝，杀到再也没有人要同妖魔奉纳称臣。这才举国清净，有了同两族决死一战的资本。

    而清河郡，这个在前朝风光了上百年的地段，也慢慢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太爷爷早年在朝堂为官，和听说一个小有名气的裴家交情匪浅，于是便交换信物，口头拟定婚约。后来时局变故，太爷爷被贬谪还乡，在他临去前告诉我，拿着这个前来裴家，便能同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子结缔婚约。”江枝取出一个玉扳指，同众人说道。

    江家，林待之神色恍然，从回忆里挑出一桩旧事来，是那个江家吗。

    柳飞第一时间排除了杀人夺物的想法，懊恼着自己怎么没有这么一个太爷爷。

    “但是你为什么要退婚呢？”小菊虽然不觉得江枝能配得上自家小姐，但对于江枝这种行为还是表示出几许不高兴。

    小姐可以不要你，但是你不能看不上我家小姐。

    “如果说要嫁给一个素未蒙面的人，我想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更何况如今我爹娘也去了，婚姻大事自然可以全由自己做主，小生不过是一个贫寒而落魄的读书人，又哪里配得上大户人家的小姐呢。”江枝自嘲一笑，这样说道。

    裴家可不单单只是大户人家那么简单，要娶裴清语那样的人，难，吃瓜群众林待之摇了摇头，觉得退婚确实是个明智的选择。

    有了释放善意的一面之缘，青云试上再获得些不俗的成绩，将来官场之路必然能一番通顺，平步青云。

    但江枝明显没他林待之那么多弯弯绕绕，远在青州，又常年不问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连裴家都未曾听说过的他，哪里会有这么多小心思。

    “就是这了。”迈入一个守卫森严的私宅，小菊回头偷嘱咐众人：“这里是小姐在灵枢处附近闲购的宅子，你们在前庭候着，我去书房通知小姐。”

    江枝很少看过这么古朴雅致的宅院，好奇的眼神不住打量，心想这就是裴家的小姐吗，竟有这般如此阔绰的身家。

    檀香紫檀制成的隔墙分立两边，上面零零总总摆放着各种不同名贵的古玩；金丝檀木的案台摆放着一排碎花细釉琉璃瓷杯，后置鎏金千鹤铜香炉，里面放着只有皇室才能专享的龙涎香。

    真奢侈啊，林待之眼神不经意在前庭流转，想着今后是不是也要多多奉承一下品德高洁、魅力难当、智慧过人的裴大小姐。

    柳飞啧啧称奇，却暗自坚定了在这棵树上吊死的决心。

    不一会，小菊领着一个气质温婉的少女走了出来，“小菊姐你也真是，叫客人们干等着，都不给倒上杯茶水。”

    “小姐今儿上午被公主拉出城外去野游了，说是近来洛城人多，嫌吵闹。”少女温和笑着，突然看见了三名男子中摆着怪异姿势的俊朗青年，于是甜甜一笑，“这位想必就是小姐时常提起的柳飞柳少侠了吧。”

    “啊，啊……裴……不……清语仙子她时常提起我？”正打算在漂亮姑娘面前耍帅的少年一个踉跄，一时间受宠若惊，喜不自胜。

    “嗯。”温婉少女笑着点点头，她才不会说小姐提起这位柳公子时，大多都是猜忌和疑惑，然后便把目光转到了小姐说过的神秘探灵师林待之和小菊方才告知她的江公子身上，轻声说道：“不如大家喝着茶等等，天气转热，小姐和公主殿下过了午时也差不多就要回来。”

    林待之左右无事，见柳飞已经毫不客气喝起茶水，江枝犹犹豫豫却又端正坐下，而再回教坊司也差个冤大头的角儿，便闭上眼，开始回忆一些事情。流云一十三的春归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