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蜉蝣春梦一朝醒（上）

    林待之本意只想抓几只初具道法神通的妖灵来拔高归藏的修为上限，却不料扯出这么一连串的破事。

    他没有被游千山还有他妹妹以及小桂圆的故事打动，只是感怀于五百年前那位的手笔恢宏，连遗留的小世界一隅都能生出这种奇葩妖灵。

    看样子还是个哲学家。

    游千山的问题同样也是困扰林待之很长时间的问题。

    如果十多年皆是黄粱一梦，那么自己的存在到底算得了什么？

    对于这个世界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的心不在这里，却又被俗世万千所羁绊着，远不如那位女帝活得洒脱通透。

    自己到底是浑浑噩噩的林待之，还是目中无人的林寻呢？或者两者都不是？

    从半个多月前玉简真正觉醒的那一刻，到凤鸣山上他被凤凰重塑身躯，他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

    似乎是平日里话变多了，又好像是心中的想法更加有趣了？

    他想了想，觉得这是自己心态终于平和的原因。

    林寻那些年，他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所以活得锋芒。

    灵枢处这些年，他小心翼翼，处事也就变得敏感而自然。

    再到凤火重修，中间又有好几次叩心自问，最终才到了如今这般剪不断理还乱的地步。

    因果缠成的线里，他不再是飞身入网，苦苦挣扎的蝴蝶。

    而成了织网、收网的蛛。

    多年来他常以看客自诩，千帆过尽亦不能扰他心怀。

    可一旦走过，必有足迹。

    又如何超脱？

    红尘如鸿门。

    他是赴宴的那个人。

    那么谁会来救他呢？

    ……

    自从进了这百草园，林待之就跟犯了大病似的，要不然怎么连记时间都记错？

    那分明是他心跳脉搏加快的结果。

    裴清语对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始终也有些许说不清的疑惑缭绕，但她始终不曾深入去想。

    因为内心声音告诉自己，刻意为之的结果只能是颗粒无收。

    天道自然，天机术将人的认知改成了不自然的东西，却要求受术之人去强行自然，这确实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她的手停在了他的额间，最终还是停了试图去抚平林待之紧皱眉头的想法。

    只因她突然想起林待之似乎不习惯别人摸他的脸。

    真的是，和那个人很像呢……

    都是表面沉着冷静，实际上缺少安全感的人。

    可是……

    可是……那个人是谁呢？

    怎么就像……突然忘了一样？

    忘了什么呢……

    我刚刚又在想些什么呢……

    ……林待之……对了……

    林待之似乎被游千山的故事感动了……

    裴清语浅蹙了一下眉头，自己给了自己这样一个说辞，心想真是容易情绪化的男人，一点也不冷静。

    她抬眸对游千山道:“这样如何，你随我们出去找妹妹，然后顺便救治一下尹小姐的病。”

    “不行，不行。”游千山直摇头，“外面真的很危险，今天我出去才碰到一只会飞的纸鹤……”

    裴清语指着林待之道:“那是他留下的东西，实际上没什么杀伤力，你堂堂一个三品大妖，为何这般胆小？”

    游千山有些尴尬，脸色红润，解释道:“可是，可是外面真的很危险，我就上水了那么一小会，然后就……就……”

    他咬咬牙，一脱裤子，道:“你们自己看嘛……”

    兄弟，有话好好说，别！

    林待之被他这番操作惊醒，忙不迭护住猛然蒙住眼，躲在他身后的裴清语。

    他坦然看了过去，却发现自己误会了游千山的流氓行为。

    他轻轻拉下裴清语挡在眼前的手，温声道:“没事的，他不是变态。”

    裴清语没由对林待之信任非常，小心翼翼从如玉的指缝中瞟了过去。

    游千山站在那，只穿着一条宽大的亵裤。

    而亵裤之下，空空如也。

    林待之道:“这是怎么回事？”

    游千山皱着眉，委屈巴巴，“我也不知道啊，一上岸，我就感觉我的力量在流失，回来时已经没了脚，现在连膝盖都没了。”

    “你们说，我是不是马上就要死了。”他眼泪不争气落了下来，嘶声道:“我不想死啊，我还不知道我是个什么妖精呢。”

    林待之:“长得漂亮才叫妖精，你这种，顶多算妖怪。”

    裴清语难得瞪了他一眼，心想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这种玩笑？

    她开口对游千山道:“那应该怎么办？你如果死了的话，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游千山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啊。”

    裴清语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话音刚落，天色突然就暗了下来。

    林待之似有所感，抬头向着晚霞望去。

    裴清语同样看了过去。

    落日竟然少了一半！

    凉风袭来，杏花簌簌而下。

    杏花越落越多，下得越来越快，转眼之间就将他们两人的脚给淹没了。

    “我的花！花！”游千山眼中流露出悲哀的情绪。

    落日以稳定的速度迅速减少着。

    大地震动，整个世界开始摇晃。

    极远处，无数只羊羔冲出了围栏，向着远方奔去，不一会，就消失在茫茫天际，整个身影化作一团雾气，向着天上飘去。

    “小美羊小灰羊，呜呜呜呜。”牧童一路哭着跟跑了出来，眼看就要触及天边那一道线。

    “小桂圆！”游千山大喊。

    小桂圆没有理他。

    游千山咬咬牙，掏出了笛子，然后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赫然就是一曲如梦令。

    牧笛是归家的意思。

    随着笛声响起。

    天边落日的减小顿了一顿，下一刻，却以更快的速度暗淡下去。

    游千山笛声再起。

    一道鲜血从他的唇边绽了出来。

    然后他整个人开始散发出淡淡的光和热。

    世界的抖动开始减弱，大地不再崩塌，极远处的太阳以缓慢的速度开始重绽光明。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林待之和裴清语一时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游千山依旧吹着笛，目光看着他们，似有哀求之意。

    林待之明白了。

    他同裴清语朝着落余晖日处赶去。

    断手的摩夜站在那里，头顶是黯淡的一团物质。

    他整个皮像是被撑开的气球一般，缓缓飘荡着。

    随着他整个身子越来越大，他原本破败枯寂的脸色也变得白净而红润，目光黝黑，炯炯有神。

    “停下，摩夜！”林待之声音传来。

    他和裴清语赶到了。

    摩夜没有停手，仍攫取着这个世界的本源。

    “你这样会毁掉这个世界的，到时候大家都活不了。”林待之大声道。

    一听这话，摩夜立刻停了手。

    那团物质依旧黯淡无光。

    摩夜声音很是嘶哑，变成一个大型气球的他说话不再像一个鼓风机了，而是盛夏拂过芦苇荡的风。

    他看着不再摇晃的大地，还有重新燃起光亮的混沌土壤，道:“世界本源本来就可自生，难以取尽，你们休要骗我。”

    裴清语指着极远处破败的杏林，道:“我们没有骗你，是一个三品大妖在苦苦支撑。”

    摩夜还是不信，但没有去继续攫取这个世界太阳的核心力量了。

    他张嘴问:“你们要做什么？”

    裴清语扬起流凰，道:“自然要把你关回去。”

    摩夜嗤笑道:“你们看到我的眼睛了吗，我不也是一个正常的人吗，为何还要做一些道貌岸然的事情？”

    裴清语瞥了一眼他变得鼓胀的人皮，心想你确定你现在算个人？

    她沉吟道:“不能保证你是否会重新入魔。”

    摩夜冷笑道:“你知道什么！杜青折磨了我十年，整整十年，他才研究出怎么将魔族窃取生灵血气的能力转移到他身上，如果我现在还有魔性，那么这十年我承受的，又算什么！”

    林待之挑了挑眉，心想杜青还是个致力于拯救魔族的伟大科学家。

    只不过……

    他看着摩夜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直道这个代价未免有些沉重了。

    用一个人去和魔一换一，然后魔再变成这种鬼东西，那还真是得不偿失。

    裴清语想了想，道:“但是你有错。”

    摩夜认为她指的是和十四州人族为敌。

    于是他笑得更加变态，道:“错，什么错？我生来就是你们口中的魔，最大的错就是来到了这个世上！”

    裴清语摇摇头，缓缓开口道:“我需要你和我去见一个人。”

    “不！”摩夜眼里突然流露出惊恐的意味，道:“不，不可能，我绝不会去！你都知道些什么！”

    裴清语道:“那你现在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摩夜不说话。

    裴清语轻抬眼眸，目光瞟过林待之，缓缓道:“还不是为了多看她两眼，为什么这么害怕相认呢？”

    摩夜低下了头，仅剩的左手死死攥着，咬牙道:“你又懂些什么！”

    还真是嘴硬啊……

    裴清语玉葱般的手指划过流凰剑身，素手于剑尖之上猛然一弹。

    流凰长剑迸发出难以形容的华丽色彩。

    在清越的凤鸣声中，她沉吟道:“如果我偏要你去呢？”

    摩夜忌惮的目光从流凰上划过，瞥了眼林待之和裴清语，感受着身体里盈满的灵力，仍不屑道:“就凭你们？”

    “那么加上这个呢？”

    林待之突然扬起手，双指间夹着一张书页。

    那是不老书，里面刻录着杜青留下的破军。

    ……流云一十三的春归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