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一处闲愁

    距离林待之一行人出行已过数日，在声声蝉鸣里，时间来到了五月中旬。

    洛城的秦淮却还是一贯多情旖旎。一片片风夹着细密的雨丝，织在烟雾笼罩的水面上，推着那些华美的游船不住摇摆。

    有道微芒掠过天外，于是雨丝也被切碎了开，在升腾的雾气里散成了一张张雨帘，四射铺落，撩拨得两岸的柳条也变得羞怯，纷纷摇曳着遮住目光，不敢再看。

    临江大道上多了位撑红伞的白衣女子。

    她的手很稳，比午门外未曾落下的刀还要稳。

    她的脚很轻，比黑夜里越过巷道的猫还要轻。

    云靴不沾水，伞亦未沾雨。

    严格来说，那把伞是绸伞，并不能防雨。所以这雨丝中分外明媚的少女为何要撑开这么一把伞？

    倘若这时有个五品之上的修士在附近看着，就会细心地发现那细密织落的雨，甚至未能入这女子身前半尺，就尽数消散了开来。

    不管是她身上随风摇摆的蹁跹衣袂，还是那绣着一对鱼儿的红伞，都仿佛不在这片天地间一般。

    不染凡尘。

    以灵力化为实质隔绝雨丝是四品的手段。

    用气机牵连天地进而隔绝天地是三品的能力。

    承意，即为承天地之意。

    她是裴清语。

    她朝着不远处的寄月湖走去。

    湖心凉亭里坐着一个赏雨的年轻人。

    那正是李君羡。

    ……

    “听说你这些天都待在这，还派人把寄月湖围住了？这是为什么？”

    裴清语没有去看凉亭里的李君羡，只是望着湖边柳堤旁布得甚是杂乱的房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坐在竹椅上的李君羡也顺着她的视野看了过去，林府上，之前预留出的一大片空地已经抽出来好些小树苗。

    不难看出，那些都是桃树。

    李君羡道:“林待之那一箭威力固然大，但应该还不至于到了能损坏皇城大阵的地步，所以我怀疑会不会是之前叫莫统领来帮忙的时候出现的问题，这段时间我在检修。”

    裴清语没有说什么，只是道:“户部尚书和三名侍郎下了台，作为让步，我留任神策军，这段时间都在忙着整顿，确实来不及细想这些事。”

    朝堂里的明争暗斗并不比兑子，也难说谁亏谁赚。

    只是从明面上看，改过自新的陛下开始励精图治后，连裴阁老都要避其锋芒，不肯亲自下台。

    是心虚还是说害怕？

    李君羡想了想，说道:“有一个点值得注意，那就是陛下三十一年不曾打理朝政，好些官员都换了一批又一批，为何近一个月来，处理起大小事务仍那么熟络？裴阁老他又是如何说的？”

    “他不曾告诉过我。”裴清语摇了摇头，道:“但我觉得你可以直接去问一问咱们那位陛下，毕竟他是你叔父。”

    李君羡苦笑道:“我同陛下的感情可没你和裴阁老那般亲密。”

    “那王爷呢？”

    “他整天都很高兴，也不知道因何发笑，问他的话，他就哈哈两声说些‘儿子你今天吃饭了没’这样的话来糊弄我。你知道的，即使我略懂天机，也没办法完全看穿这些老狐狸。”

    “我不太知道，我只知道我讨厌会天机术的人。”

    裴清语摇了摇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道:“对天机术受者来说，他自己就算发现端倪也会在无意中忘掉自己曾经受术过，那种体验并不是太好。所以之前我托你好好看看他，你看得怎么样了？”

    李君羡说道:“我看不明白，我只知道那是师父的力量，但有一点值得怀疑，就是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屏蔽其他人对林待之和林寻这两者的无端联想，在我看来是为了保护他。但为什么要屏蔽掉林待之他自己对两者容貌、身份认同上的联想呢？这会导致什么？”

    裴清语沉吟了会。

    雨丝微凉，思绪微漾。

    她转头望向了西北方，那里没有天狼。

    只有一道缥缈出尘的身影，仿佛站在模糊视野里的楼船上，遥望着麓雪千山都过尽。

    不知那边是否也飘着雨呢？

    晨风唤晓时，天色酥润，她没有很想他。

    暮云遮月时，晚霞醉人，她也没有很想他。

    只是茶是白茶，欢是清欢，近来再也没有能让她感怀不已的事了。

    她和林待之在百草园里待了两百多年，相看两不厌，如今不过分别数天，却也有绣屏孤枕不堪眠。

    到底是相思害人。

    看着她锁眉沉思的模样，李君羡没有开口，只是嗯了一下，第二声。

    裴清语这才想起这位清隽的老男人还在问她问题。

    她回道:“如果作用在他身上的天机术本来就没有什么目的呢？”

    李君羡怔住了。

    他知道，天机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在和天道对抗，付出些许代价也不奇怪。m.zwWX.ORg

    可能是寿命，可能是视力，也可能是一双腿……

    谁又会无端窥视或者篡改天机呢？

    他学习过天机术，先入为主所以才想不到这一点，如今被裴清语点出，顿时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

    按照他师父那性格，还真有可能做这样的事情来捉弄林待之。

    裴清语难得看到他错愕的模样，心里也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

    但她却摇了摇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说这天机屏蔽会不会是某种术法带来的副作用，所以就显得它本身没有什么意义和目的。”

    李君羡皱起了眉，道:“就像你说的这样，如果副作用是让一个曾经通圣境界的剑仙被天机困住而不自知，那么这个主术又会有多离谱？”

    裴清语开口说道:“会不会就是屏蔽天下人对他身份的认知带来的？等他自己主动解开之前那个天机术的时候，头疼也会消失？”

    李君羡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不是太懂，境界到现在也不过伪通圣罢了。”

    听到这话，裴清语竟挑了挑眉，语气也轻快了两分，道:“你果然不如他。”

    李君羡:“……”

    “不过你也聪明，所以我还有件事想拜托你思考一下。”

    李君羡眼角抽动了两下，面无表情道:“裴大小姐请说。”

    裴清语不管他表情如何，只是道:“在洛城里，就有二品魔族敢上门去找他。如今随钦差出去处理天外而来的危机，修为最高的也不过申绣柳飞之流，关键时候说不定还得林……待之哥哥去保护他们，你那位皇帝叔叔究竟是怎么想的？”

    “年轻人要多磨砺磨砺？”

    “那完全可以调一品高手暗中保护。”

    “我是真不知道，不然龙椅上的位置也不会是他坐，而是我老爹去了。要不这样，你跟过去去看看，也顺便解解相思之苦？啧，十六岁的三品啊，以他们那边传来的消息，你御剑过去一个来回也不过就只有半天，甚至还能说上好些时辰。”

    李君羡笑着，试图扳回一局，道:“怎么样，我的提议不错吧？”

    裴清语果然认真考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道:“离开洛城不让人发现很简单，但近来很忙，半天时间不是那么好抽得出来的。他们都知道我是裴家最出色的后辈，如果我不听调任私自离开，洛城的人们会怎么想，京官们会怎么想，陛下又会怎么想？”

    李君羡自讨了个没趣。

    裴清语继续道:“芸灵能上船应该是有陛下的授意在，不让外人知道就好。但青丘的那只狐狸，恐怕你也不希望王爷知道她的身份吧？”

    李君羡挑了挑眉，恼火道:“你现在说话语气简直和他一模一样！”

    裴清语并不管这些，只是道:“百草帮是你的人，想来暗地里藏着其他高手也不难，希望你能懂我的意思。”

    李君羡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了。”

    ……流云一十三的春归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