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一鹿平安

    回到自己住的房车，刚过九点半，一个不早也不晚的时间；索性将折叠的桌椅都搬到了房车外面，然后煮了一壶热茶，消遣着一个人的寂寞。

    对于我来说，寂寞是一种很直观的感受，特别是在经历了这样一个值得回味的夜晚之后。

    我喜欢和鹿溪相处的感觉，虽然还没有发展出太多的共同语言，但也不用去谈那些无聊的名利诱惑；说它无聊，是因为已经被世人谈的太多，却也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结果，淡泊的人依旧淡泊，利欲熏心的人依旧利欲熏心。

    我承认，我就是淡泊的那一类人，我没有房子，没有车，也没有事业，所以我很讨厌别人和我说起这些；唯独鹿溪不会和我聊这个，哪怕是任然，也会时不时提醒我，该稳定下来，该在青岛有一套房子什么的。

    说起青岛，我好像已经没有当初那种说走就走的洒脱了，我有了责任，也多了一份眷念和牵挂。

    ……

    一壶茶快要烧开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酒友的电话。此人人称秃林，今年32岁，在本地某个网络公司做程序员，半年前找了一个女朋友，大概是女朋友管的紧的缘故，他上次出现在酒吧已经是四个多月前；正当我们为痛失一个酒友而哀悼的时候，他却在我们的微信群里面，大声疾呼：说他得到了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并对我们发出了最严厉的警告，说谁敢质疑他的选择，就是他必须要干掉的敌人……

    说完，他便退出了我们的酒友群，我们的酒友群成立快两年了，他是第一个退出的，也是唯一一个退出的，因为爱情。

    秃林之所以叫秃林，是因为他年纪轻轻就秃了，但是他自己从来不介意；他说，在他们那个行业，他能坚持到30岁才秃，已经是先人保佑；这句话，被我们取笑了很久，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连秃这件事情，都开始形成竞争了。

    这就是秃林，简单到如此寥寥几笔，就已经介绍完了他的全部。

    ……

    “林哥，今天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秃林的语气有些哀怨：“婚期将近，突然想找你聊聊。”

    “打住，我又不是你的前女友……咱俩之间可没什么值得缅怀的。”

    “我不就是因为没有前女友，才想找你聊聊嘛……你在哪儿呢，我过去找你。”

    我居无定所，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便抬头看了看，直到看见“青岛啤酒厂”那个巨大的啤酒瓶造型logo，才将自己的大概方位告诉了他。

    ……

    秃林极其神速，不到十分钟便找了过来，他告诉我，他家就在那个啤酒瓶的对面，我不禁感叹，这青岛说大也还真是不算大。

    我打量着秃林，他竟然没以前那么秃了，便怀着几分好奇问道：“你最近是吃啥灵丹妙药了？头发可长了不少！”

    “植发手术知道吗？就是把你后脑勺的头发移植到需要的地方。”

    说完，秃林便将自己的脑袋凑了过来，我摸了摸，感叹道：“哟！这都属于不可再生资源吧，你得珍惜一点。”

    “那可不是，用一根少一根。”

    说完，秃林便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瓶喷剂，然后往头上喷了喷，大概是保养头发的。

    这么一番操作之后，他才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然后又问道：“有啤酒吗？咱俩喝点儿。”

    “喝不动，前些天喝酒喝伤了，还在医院住了几天……喝茶吧，我这茶也不错。”

    “竟然还有人能把你喝到住医院，这人得多牛啊！”

    我给秃林倒了一杯茶，然后主动转移话题说道：“我的事情先放一边，说说你，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碰上结婚这么喜庆的事儿，竟然愁眉苦脸的跑来找我……怎么着，心里有委屈啊？”

    “可不就是心里有委屈嘛……”

    秃林点了一支烟，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又开口说道：“咱们在一起喝酒的几个朋友，就你最有办法了，你帮我想想办法吧……我女朋友那边提要求了，说是订婚彩礼38万，婚后再给她68万；车子也有要求，不能低于40万，写她的名字……婚后，她不想和我爸妈住在一起，所以房子也得买新的，首付至少要给150万，她怕以后还贷款太吃力，对了，房子也要有她的名字……”

    我咋舌：“你让我算算，这么一套下来，得300万了吧！”

    “不到300万，296万……韩潮，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好办，你问她，坟要吗，也刻她的名字。”

    秃林看着我，一脸茫然的表情，半晌才开口回道：“别闹了，我要这么说，这婚还能结么？”

    “你不这么说，这婚也结不了……我就问你，把你那俩腰子都给卖了，能凑够这三百万吗？”

    “是296万。”

    我不知道秃林为什么总是纠结这相差的四万块钱；在我眼里，这四万块钱根本就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女人对待婚姻的态度。

    “好吧，296万，是296万，我保证不再说错……你那未婚妻，她是一点都不知道你这边的情况吗？你就是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就算你是程序员，工资情况比普通人稍微强点，那这296万也不是你能搞定的吧？……别说你只是一个上班的，就说那些小公司的老板，现在这种经济形势下，谁能从公司账上随随便便拿出296万现金的？……这女人，也真是他妈的张嘴就来。”

    秃林哭丧着脸，半晌才开口回道：“有个事儿，我跟谁都没敢说，其实……上个月，我就已经失业了，现在还没有找到新的工作。”

    我彻底丧失了表达能力，只感觉一阵绝望！

    “没办法，程序员就是这样，一般过了30岁……就会被公司自动分类到随时可能被淘汰的位置上，我现在都32了，再想找一份程序员的工作，真的特别难……找工作难就算了，找媳妇更难……所以，她提的要求，我一样都不敢不答应……韩潮，你能理解我的难处和苦衷吗？”

    秃林这副走到绝路的样子，突然让我想到了一个词，叫做“中年危机”，忽的又感觉自己单身这么多年，不找工作，也不算是什么弥天大错了……

    “我特别能理解你的难处和苦衷，可是我也没法去帮你弄到这296万啊……现在结个婚，已经这么夸张了吗？”

    “是你离开主流社会太久了，所以看不到人间的疾苦。”

    “可你当时口口声声跟我们说，你遇到爱情了……爱到最后的结果，就是这296万？”

    秃林灭了手上的香烟，随即又点上一支，叹息说道：“主要是我年纪大了，女方对我的要求高一点，也属于一种心理上的补偿，我倒是能理解她。”

    “得了吧，你理解她，她能理解你吗？……你问她，关于结婚这事儿能不能给你打个五折……就算是五折，也还得一百五十万，你能受得了吗？”

    “五折是148万。”

    “我靠！”

    我陷入到了沉默中，秃林也沉默了，于是，这个夜晚愈发显得无解了起来；忽然，我脑子里就有了一个念头，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奉行不婚主义，那么娶栾雨这样的女人需要花多少钱，左小薇又需要多少钱呢？

    这可都是实实在在与我发生过关系的女人，虽然谈钱太俗，但只要想结婚，就必须要面对。

    此刻，我不只是沉默了，心中更是弥漫着一片迷茫；当我决定回天津面对自己的父母，就意味着我要放弃自由，以及曾经奉行的不婚主义，如果我没有这样的觉悟，根本也就没有回去的必要，因为曾经的矛盾冲突依然存在，而且更甚，所以，我必须要做好妥协的准备，才能去面对他们。

    我又开始害怕回家了，不是我不愿意妥协，只是害怕遇到一个什么都想要的女人，我却像秃林一样，什么都给不起。

    基于这样的忧虑，我终于开口对秃林说道：“你这婚还是不结了吧……再等等……总会遇到一个愿意和你共同承担，而不是一味索取的女人。”

    “真的能遇到吗？”

    这个世界这么大，女人数以亿计，我竟然不那么有信心，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用笃定的语气回道：“能，一定能，再等等……”

    秃林并没有被我的这番话点燃希望，他面露怀念的神色，说道：“仔细想想，还是以前和你们一起混酒吧的时候最舒服……其实做一个废物也没什么不好的，虽然会被别人看不起，但最起码是为了自己喜好活着的……如果这次，真的没能把这个婚给结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结婚了。”

    这次，秃林并没有指望得到我的回复，他在说完之后，便眯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又抬头看着彻底被夜色笼罩的大海，而我也已经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丝冲破的动力。

    他大概是想重塑废物之身，彻底躺平了。

    ……

    一壶茶喝完，我的手机又震动起来，我拿起看了看，是鹿溪发来的信息；这是自我们认识以来，她第一次主动给我发信息。

    准确说，是一张照片，她将我送给她的那只鹿，放在了车子的中控台上，做了装饰物。

    我不禁感叹：“你真是找对地方了……一鹿平安，一路平安……”

    “嗯，一鹿平安，一路平安……明天，路上注意安全，一鹿平安。”超级大坦克科比的我真不是坏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