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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卿骨(五十五)

    只是剧痛加身,黄家二儿子仿佛才有了一丁点了然。好像此时此刻,他才能彻底相信,面前这个年轻男子应该是办差的。

    黄府众人都默默怀疑过,拿着令牌的人,不该有一张如女子般娇嫩的脸。直到手捂到自己嘴上,老茧硌人,他才找到符合常理之处。

    在生死间游走的人,拿惯兵刃,就该这样一手老茧。

    他挣扎着还要喊,但是疼痛再没试图从嘴里逃窜。脖颈处裂开一条缝,鲜血迫不及待,将体内所有知觉席卷而空。

    他再也感觉不到痛了。

    薛凌身子侧的飞快,半点没沾上血迹,只是手上在心脏处停留了一会不可避免。倒是黄夫人被人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也不知是被谁的血涂了好些在身上。

    所幸那人也是捂住她的嘴,所以脸上甚少,但眼里溅了好些。按着她的人,能明显感觉到这位当家主母身子瞬间软成一摊泥,估计不按着,也站不起来了。

    不过事儿还是要办,所以黄夫人连声尖叫都没能发出来。

    薛凌丢了手,黄家二儿子无声从椅子上滑倒在地。如同是个开端,那些黄家人一个接一个栽倒黄靖愢面前。

    书房不是待客处,两三把椅子给黄靖愢坐了去,剩下的都是小凳。只能坐人,坐不了一具尸首。

    薛凌蹲下身子,用黄家二儿子衣服擦干净手上血。这才站起走了几步,站到黄靖愢面前。左右看看,扯了个带血的小凳来坐着,使自己与黄靖愢平齐。

    她看黄靖愢居然面容相对平静,轻招手,暗卫横了柄短刀在黄靖愢脖子前,放开了捂着他嘴的手。

    果然黄靖愢平静非常,只是带了不敢相信的胆怯,问:“你敢.......你敢?”

    薛凌看他只顾盯着自己,特意转头往身后瞧了瞧,示意黄靖愢也看看,笑道:“我敢啊,怎么,黄大人不敢吗?”

    黄靖愢略偏头,眼珠子还死死盯着薛凌脸上,他确实有点不敢。旁边发出了一句轻微呜咽,想是黄夫人的声音从指缝间溜出来的。

    黄靖愢瞬间将脑袋回正,只看着薛凌,喘气声越来越粗。薛凌笑笑道:“我有几句话,问完就走,你答,我就不去驸马府找黄承宣了。

    你不答”,她顿了一下,摊开手掌,里头恩怨露出半截,浅笑道:“就在路上多等等他,一起投胎,这辈子父子情分未尽,下辈子当个兄弟也行。”

    她抬眼,还是笑。黄靖愢似乎连她也不敢看了,猛一转头,看的却是门口李敬思的方向。

    李敬思,李敬思.......难道真的是皇帝要杀尽黄家?

    好似站着闲累,李敬思早已换了个姿势,半倚在门框上,双手抱着刀竖在胸口,那些跟随的御林卫早已听令退往院外。

    黄靖愢看他,他也好整以暇看过来。今晚不该拿刀,刀始终非自己所长。他一开始学的是剑,没奈何剑过于雅,常年要上殿得人,都是配着御赐官刀。

    黄靖愢终于改口,只是语气有些疑问。他喊:“李.....李......李大人?”分不清他是怀疑门口站着的人非李敬思,还是怀疑,李敬思不该干出这种事。

    薛凌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李敬思倚在那,招了招手道:“李大人不是外人,进来进来。”

    李敬思毫不迟疑,回直身子,几步就站到了薛凌身后,拎刀在手,俯视着黄靖愢。他喜欢薛凌喊大人这个称呼,不是在人前必须得喊,而是现在已经无需在掩人耳目,她还是喊大人。

    听上去,喊得很是顺口,应该是发自内心。

    黄靖愢彻底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魏塱默许的。这个皇帝,皇帝竟然敢........他问薛凌:“皇帝这么做.......就不怕.......”

    薛凌抬手,打断道:“别提魏塱了,这名字令人扫兴。我赶时间,来,黄大人听第一个问题。”

    她放下手,将身子坐正,徐徐道:“四年前,霍云昇南下去追杀薛弋寒儿子,我让他给京中诸人带话,黄大人可有收到啊。”

    黄靖愢怔住,连吞了三四口口水才哆嗦道:“你........你........”

    薛凌笑:“有没有黄大人给句准话,就别支支吾吾了。”

    他还在抖,连目光都在闪躲,像是在回忆那些不堪提及的陈年往事:“什........什么.......什么话?”

    话落又怔然看着薛凌问:“你是谁?”没等薛凌回答,眼睛转到李敬思身上问:“你又是谁?”

    他自问自答:“你不是李敬思”。说完嘴都闭不上,流下大滩涎水。

    李敬思笑:“黄大人可认错了,在下正是。”

    薛凌一耸肩膀:“真是没办法,我就知道霍云昇那蠢狗办事不力。”她看着黄靖愢笑了笑,一边起身一边道:“当年我说,我薛凌,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说着话,人已经走道了黄夫人身边。两人对视,黄夫人眼里俱是惊恐。被人按着脸,尚轻微抖着头。

    薛凌略俯身子,轻声道:“夫人命不好,我一出生,就死了妈。”

    黄夫人泪如雨下,和脸上血迹和在一起,将那暗卫手指尽数染红。她不是想哭,只是过于畏惧,畏惧这书房的一切。

    甚至畏惧刚刚听到的这句奇怪话语,出生就死了妈,那应该是这位小郎君命不好,怎么是她命不好?

    她这一辈子,就是因为命好啊。她拼命偏头,想喊黄靖愢一声老爷。老爷是天底下的老爷,皇帝都曾经来黄府喊过一声老爷的,老爷怎么就不是老爷了?

    她没想明白,手中一直锦帕掉到了鞋面上,盖住那个大红的福字纹。新绣的,今日上元,特意穿上了脚。

    薛凌转身看着黄靖愢道:“若是我也有个娘亲在,多看她几眼,也许就不忍心。”她反握剑柄,剑刃向后,整个剑身都没在黄夫人身体里。

    黄靖愢试探着抬手,又放下去,再抬,还是放下。薛凌拔剑,带出一串血,快步回到黄靖愢面前,蹲下身子,抬头看着他道:“我说我生死未必,下落不明。这京中诸人,睡觉都该睁着一只眼睛。

    黄大人,这些年,睡的可安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