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她收到一个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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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超市到自己房子的距离,开车需要20分钟。 通常来说这段路程都是畅行无阻的,在科技高速发展的x3世纪,自主驾驶已经是普及家家户户的产物,大数据系统可以规避一切阻塞,顺利把人送达目的地。 不过尤兰达更喜欢自己开车的感觉,刚刚经过一场采购,她的后座放了一大堆食物和生活用品——尤兰达漫无目的用手指敲着方向盘,今天这段路意外塞的厉害。 她环视四周的车辆,前排多半空空如也。只有左边那辆车,驾驶座坐着一个年轻帅气的男性,他注意到尤兰达的视线,转过头报以微笑。 尤兰达刚想笑一下,他便又缓慢的转过头看向前方。 她的嘴角抽了抽,准备好的笑容也拉成一条直线。 ——没劲,又是机器人。 拟人形态的人工智能在近十年突飞猛进的发展,仿造人类的肌体早已不是什么难事了。在外观上他们几乎与人类相差无几,难以分辨,只不过在做一些细微的动作和神态时,还是会显露出机械的痕迹——毕竟他们皮肤之下掩藏的是冰冷的钛合金支架,而不是血肉肌骨。 尤兰达不喜欢机器人。准确的说,她对于人工智能这件事的态度出乎意料的保守。尽管她大学念的就是生物智能方向,毕业后还在导师的研发实验室泡了好几年,但她至今都很难理解人类对研发拟人态机器人的饱满热情从何而来。 明明人类对没有灵魂空有皮囊的同类是那么深恶痛绝。他们把机器人的外观修饰的越精致,搭配起那种古怪呆滞的神情,在尤兰达看来简直是一个令人恶寒的玩笑。 前面的车流还没有动的迹象,视讯忽然弹出来,是她的好朋友莎琳。 “Baby~你现在不在家吗?” 莎琳是尤兰达的大学同学,只不过毕业后尤兰达决定就业,而莎琳选择了继续深造。 莎琳并不是刻板印象里那种书呆子,她性格活泼热情,和沉静的尤兰达刚好互补。尤兰达从研发实验室离职后,几乎断了从前的所有社会联系,只有莎琳和她还保持着联络。 “我在开车,”尤兰达用拇指拖动了一下屏幕:“现在在12号大道,今天很堵。” “哦天,你又开那辆老古董出门了。”莎琳当然知道尤兰达对人工智能的古板做派,只是轻微抱怨了下:“怪不得这么久,快递公司说在门口等了你家半个小时都没人。” “今天是我的采购日。冰箱里半片面包也找不到了,再不出门我就要饿死了。” “你怎么又把自己搞成这样?”莎琳皱起红棕色的眉毛,她有一头漂亮的红色头发,和本人的个性一样热情炽烈:“——不过证明我的礼物选的应该很成功,它一定能改变你的生活!” 车流终于动起来,尤兰达打了一把方向盘,迟钝的反应:“…礼物?最近有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那边传来莎琳幽幽的叹气声:“生日,你的生日啊!下周叁你就24岁了,亲爱的尤兰达。” 生日?尤兰达看了眼屏幕,恍然。最近两周她都窝在智脑前敲代码,黑白颠倒,早就把日子过忘了。 况且自从两年前那件事后,她把自己像蚕蛹一样厚厚的裹起来,人际关系淡漠的同时,一些需要团聚的日子也变得没有意义起来。 “...按照东方的说法,24岁作为人生第二轮的结点,是非常重要的一年,可不能随随便便的度过哦。” 尤兰达远远看到门口那个比她高许多的巨型箱子,脑子里浮现出莎琳说这句话时那个颇有深意的笑容。 尽管尤兰达血液里确实有来自那片古老大陆的基因,但她并没有听过多少东方的故事。人生的岔口在无时无刻的更迭转换,所谓结点此刻正在向未来发散着无数种可能的路途,可能明媚,也可能阴云密布。不过当尤兰达看到箱子外粘贴的信息单上那行短短的小字时,血脉里那股奇妙的力量似乎隐约感知到,那条一直被她竭力避免的轨迹正在重新朝自己靠近。 ——她收到了一个机器人。 尤兰达后退了好几步,心砰砰直跳。下意识告诉自己应该立刻联系快递公司拉走这个碍眼的箱子,可下意识没有告诉她,该怎么面对莎琳——莎琳不是故意的,她努力控制自己思考。 知道之前那件事的人这个世界上应该只剩自己一个。莎琳在两年前的那个时间正参与一个游学项目,那是在遥远的极地,自己还为此庆幸了许久。 她突然想起来上个月莎琳来家里做客,家里乱的像狗窝,莎琳当时问她如果得到一个家务机器人会不会轻松很多。她当时一边处理敲代码,一边随口说了句也许吧——这一切应该是巧合,尽管不能百分百确认。尤兰达冷静地想,绕过那个箱子,重重地把门关上。 晚餐她煮了一大锅奶油蘑菇汤,却因为心不在焉放多了盐巴,整锅汤变得难以下口。可她还是喝了许多。因为寒冷,明明快要入夏了,今天她却感到一股阴恻恻的寒意。 魂不守舍的过了傍晚,胡乱的洗漱完毕就躺在床上。其实这一整年她都在熬夜,今天却甘愿八点就躺在床上。 柔软的被褥能给尤兰达以安慰,避免她回忆起那晚长满锯齿状小草和坚硬石块的草地,那种失控的恐怖力量,冰冷的金属手指混杂着雨滴狠狠地掐进她的腰,顶撞鞭挞,整个身体都要被撕成破布的无助和痛楚。 月光下,阿尼茨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映着最孤戾的寒意,上位者的姿态俯视她,那是属于人类掌控以外的范畴。 尤兰达因为那锅失败的汤半夜干渴的醒来。下楼去厨房给自己弄了杯冰水,半杯下肚脑子也跟着清明。上楼时,她从楼梯的窗户上看到那个快递箱还伫在原地,难得的顿了顿脚步。 那件事,似乎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尤兰达想。 刚发生的半年里,她每晚都要从噩梦中惊醒,时间魔法般抚去了一切,她已经记不得自己多久没做噩梦了。今天睡前她惊弓之鸟一样惴惴了许久,可还是安稳的好眠。 她正在进行的是一场没有尽头的躲藏,逃避的越久,似乎就越难迈出下一步。但周围的一切都变化的太快了。 尤兰达瞥向车棚,家里那辆祖孙叁代都开过的老爷车,前些天导航系统坏了,她打电话给修理厂被告知那种古早的型号已经彻底停止生产了。 这种相似的命运感不免让尤兰达感到一种酸涩。她叹了口气,准备迈步上楼,一道惊人的闪电却在此刻猛地闪过,屋外的天空发出低沉的哑吼,一场阴郁的夜雨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