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岁月无情不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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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青送走牧泽,一个人回了苦雨峰。 远远的,便看见折柳站在大殿门前。 她眼神虚扫过洛青,只问了一句:“回来了?” 洛青应了一声,猜想她下面会问“去了哪里”,但折柳只道:“去练剑。” 洛青又应了一声,然后低着头越过折柳,沿着长廊往前走了一段,才回头去看。 阴云低垂的天空下,风雨交织如晦。 折柳形单影只的站在那里,叫那广阔寂寥的苍穹衬托得渺小又孤寂。 …… 折柳看着天外出神的时候,荒火峰的大殿里,玄霞也正兀自对着虚空发呆。 这是座富丽堂皇又幽暗深邃的殿堂。 乌木镶金的梁柱,鲛纱缀珠的帘帐,繁复华丽的藻井下悬浮着无数造型各异锋锐美丽的宝剑,正流转着莹莹华光。 大殿深处,玄霞疏懒的斜靠在翠玉卧榻上,任由红衣乌发垂散坠地,只眼神空茫的望着殿顶。 此方修真界的人都知道,第一炼器师玄霞真人喜欢美丽的东西。 好比精致的衣饰,漂亮的宠物,夏夜朗朗的明月,春日新发的柳条…… 但无人知道,在所有美丽的东西里,他唯独不喜欢烟花。 因为那实在太过短暂了。 留不住,不再来,没意思。 而在所有不美丽的东西里,他唯独喜欢折柳。 其实也不是不美,玄霞想。 只是她每次朝着别人笑的样子实在是让人觉得面目可憎。 那笑容本该是属于他的,却一次次分给了别人。 玄霞第一次见到折柳,是在宗门的入门大比上。 少女穿着一身粗布衣服,眸子亮晶晶的,偷偷看了他好几眼。 于是他横眉怒目:“看什么看?小心你的眼珠子!” 少女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抱歉。” 玄霞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这种或倾慕或垂涎的眼神他见过太多,多到让他厌烦。 玄霞是在秦楼楚馆里出生的孩子。 他娘曾是以姿容出众而红极一时的头牌,却因执意要生他而毁了身子,失去了本就短暂如烟花的名气。 自很小的时候起,玄霞就见过太多太多充满欲望的眼神。 他们意味深长的注视着他,仿佛在看一只待价而沽的羔羊。 为了替他挡去这些不怀好意,娘得罪了许多人,包括青楼的老鸨,老鸨将他们赶到最下等的房间,只安排最抠门的客人。 但娘毫不在意,她喜滋滋的用歪歪扭扭的针脚缝着衣服,嘴里道:“他们生不出我家狗蛋儿这么漂亮的娃,当然看老娘不顺眼,等我家狗蛋儿出息了,以后气死他们。” 玄霞又是尴尬又是羞恼:“娘,别老用那个名字叫我了。” 狗蛋儿是玄霞的小名,他用了好多年。 而大名是娘的一个风流恩客帮忙取的。 “晚日金陵岸草平,落霞明,水无情。六代繁华,暗逐逝波声。”那个穷酸书生摇着破扇子念念有词。 娘虽然做过头牌,但却只是凭着一副好皮囊,肚中并无多少墨水。 整句诗听下来,她就听懂了一个“无情”。 “无情好啊,”娘笑嘻嘻的挽着男人,“无情就不会伤心了。” 无情就不会伤心了。 但是会伤别人的心,玄霞恶狠狠的想。 他爹算一个,折柳算第二个。 那两个月,娘接了很多癖好特殊的客人,攒下了一大笔银子,连同她亲手缝制的衣服一起包裹起来,交给了玄霞。 每隔二十年,附近的修仙大宗门都会有一次招新大会,而下一次就在叁个月后。 这是娘从客人口中听来的。 她立刻放弃了让玄霞去学武或者经商的想法,毅然决然的要送他去修仙。 尽管她知道,一旦踏上这条修仙之路,她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儿子了。 玄霞是走着去的停云城。 停云城是那个据说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大宗门的管辖之地,如今人流云集,车马费与住宿费都贵的离谱,玄霞舍不得。 他走破了一双鞋子,衣服和脸都脏兮兮的,找了个小河沟洗干净换上娘做的新衣服和鞋子,才敢前去报名。 这一路上,遇见过欺辱他的,遇见过嘲笑他的,遇见过一脸淫邪问他要不要依附对方做炉鼎的,他全都忍了。 玄霞想,等着吧,总有一天会让你们跪下来求我。 现在他做到了。 修真界排行第一的炼器师,多么响亮的名头。 无数人逢迎讨好祈求他的垂怜,只除了一个人。 除了一个人——玄霞心头火起,愤怒的踹了一脚面前的玉桌,上面琳琅满目的摆设顿时倾倒一片。 他实在想不明白,他和折柳之间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他们曾经那么好过。 折柳甚至冒着忤逆景枫玄君的危险陪他回了一趟家乡。 这在玄霞看来,几乎可以算是见父母。 只是娘已经死了。 人老色衰,缠绵病榻,又无钱财傍身,老鸨将她扫地出门。 她等了她的儿子叁十年,最后病死在破屋中。 几个老姐妹物伤其类,凑钱帮她买了口薄棺,修了座矮坟。 玄霞和折柳找到那座坟头的时候,只有一棵歪歪斜斜的柳树,树下一座孤坟。 坟前立了块木牌,上面写着珠娘之墓。 珠娘是娘的花名。 玄霞在坟前泣不成声。 他不是故意拖这么久才回来的。 世人都道天上方一日,人间已百年,但其实并没有那么夸张。 宗门里的时间和人间是一样流逝的,只是对修士来说,太过漫长的寿数,显得岁月也廉价起来。 他们的一个闭关入定,也许就是凡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