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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与狗 第42节

    念在她有伤在身的份上,云停忽略她打发下人的言辞,再看了她肩头?隐隐透出的纱布一眼,退出了房间。

    在门口与云袅、明鲤错身,云停到了院子里。

    外?面烈日灼人,苍山青翠。他看着湛蓝天空与浮动的白云,缓缓长舒出一口气。

    这日起,明鲤从暗处现身,行使起照顾唐娴的琐事,云袅也天天围着唐娴,俨然成了端茶递水的小丫鬟。

    但这回云停没说什么,就连他自己,偶尔也会被喊过去?拧帕子伺候人。

    就这样在褚阳山住了两日。

    按照原计划,这时他该已查探过皇陵,在回京的路上的。

    眼看唐娴有伤在身,不便于?行,云停也没有要?启程的意思,庄廉开?始急了。

    先前他劝云停路上放松,带唐娴与云袅散散心,那是在不误事的前提下。谁知意外?发生,有人受伤了。

    再这么拖下去?,不知何时才能?回京,庄廉心有思虑,在这日晚间前来催促。

    “毛毛怕疼,受不住马车颠簸,等她伤势好些再走。”云停道。

    这简单,庄廉出主意:“那就留些人手照顾她,公子你得先回京去?。”

    一听这话,云停的眼神就凉了下来,冷嗤道:“留谁照顾她?哑巴?明鲤?还?是林别述?”

    庄廉被嘲讽了一通,支吾着红了老脸。

    唐娴之所以受伤,就是因为这几人疏忽大意,被这样嫌弃一点也不冤枉。

    “跟在我身边,两次都是有惊无险,一离开?我,就受了伤。你觉得她能?答应让我先走一步吗?”

    “还?有,受伤后她就开?始害怕独处,身边有一刻传唤不到人就要?掉眼泪,离了我,怕是寝食难安……”

    刚开?始,庄廉还?附和着点头?,到后面,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儿?。

    他仔细端详云停的神色后,心中?一咯噔,开?始有不好的预感。

    第36章 瓦雀

    “公子你确定吗?我怎么记得她——她?一直都不情愿留下?”庄廉加重?语气, 努力让云停记起最初为何抓唐娴回府。

    云停云淡风轻:“那时我对她太过粗鲁,总是威胁她?,她?才与我较劲儿?。如?今我不再胁迫她?,她?还怕我什么?”

    庄廉:“……”

    知道自我反省了, 不错。

    可俘虏一点都不怕你了, 这难道是好事??

    庄廉脑袋里一阵嗡嗡声, 遥想离开西南时,百里老夫人千叮咛万嘱咐, 让他千万看好了云停,让他严守祖训, 万不能如?荒唐的云氏先祖那般染上种?种?古怪嗜好。

    嗜好是没染上, 可瞧着?不太正常了,怎么跟被下了降头似的?

    庄廉在云停身边待了十多年, 对于他的忧虑,云停一清二楚,道:“毛毛的伤势要养个七八日才能上路, 我已给云岸和白太师写了书信,短短几日时间, 京中不至于出大乱子。”

    他已将事?情安排好, 加上中间有侍卫传信,多待上几日不成问题。

    唯一的不满就是山中简陋, 不若府中适合养伤。

    没办法,连日来, 唐娴轻易不敢动弹,怕疼, 话都能不说?就不说?了,实?在无法移动。

    云停想着?, 从破旧窗口往唐娴住的房屋里看去,见沉沉夜色中,房中悄然,不见人影走动,唯有几只萤火虫在窗下闪烁。

    身边的庄廉听他一口一个毛毛,心?里沉甸甸的,苦口婆心?地点明他,“公子别忘了,她?真名不叫庄毛毛。”

    她?甚至根本就不姓庄。

    庄廉当?云停会恼怒,哪知他浑然不在意?,道:“无妨,我看她?挺喜欢毛毛这名字的,我也喜欢。”

    庄廉又?是一阵头疼,跟“庄诗意?”这种?名字比起来,是个人都会更喜欢庄毛毛。

    “公子,你再想想……”

    他再劝,云停的脸色就沉下了,冷然道:“当?初是你要我待她?温柔些?的,又?给了她?庄毛毛的身份。我按你说?的做了,你如?今在做什么?庄廉,别忘了,你可是她?舅舅。”

    庄廉有口难言,他只是想做个有人情味的好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不得已,他拿出云氏祖训,“云氏子女,当?以家国为重?,不可沉迷儿?女私情。”

    云停眉头猝然压下,眸光锐利,声音冷冽,“我何时误了国事??”

    庄廉急得直挠脸,现在是没有,可再这样发展下去就难说?了。

    他不敢说?,头脑中刮起一阵风暴,急中生智,决心?先解决眼前问题,从小?事?着?手慢慢把人掰正了。

    有了主?意?,庄廉精神一震,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是害怕……这样吧,公子不若直接问毛毛,看她?是否答应公子先行离开?”

    云停眯眼,眼角挂着?审视的威逼。

    庄廉抹了把汗,絮叨道:“毛毛是个好姑娘,仗义、热心?肠,她?定然是不愿意?因为自身伤势耽误了公子的大事?……”

    两百三十七条祖训,自云停出生起就响在他耳边,约束了他二十余年。

    他知晓轻重?,当?然不会为了私心?耽误大事?,这么一想,便顺势答应了庄廉。

    .

    唐娴怕疼,受伤后不敢动弹,整日都在榻上度过,白日睡得多了,夜间睡眠就没那么好了。

    天蒙蒙亮,山中鸟儿?刚啼鸣不久,她?就醒来了。

    醒来也不敢动,摸索着?翻动着?床头的两本解闷杂书,结果?把眀鲤吵醒了。

    眀鲤已出过一回差错,这次奉命照顾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片刻不敢疏忽。

    见唐娴醒了,迅速打水服侍她?洗漱,又?给她?检查了伤口,扶她?在榻上坐起。

    为了给唐娴解闷,床榻特意?被搬到了支摘窗旁,唐娴依着?床头坐起,能从窗缝里看见农舍小?院里结了青果?的李子树。

    瓦雀在枝叶间蹦跳,生机盎然,但看久了还是会觉得无趣。

    她?偏头往后肩望去,忍不住叹气,不知道这伤何时才能痊愈。

    每日躺在榻上,人快废掉了。

    哀愁中,听见院门响动,抬头一看,是云停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侍卫。

    两人不知在说?什么,看见她?就止住了。

    这几日云停对唐娴算是百依百顺了,唐娴看他却不是很顺眼了。

    蔫蔫的情绪恢复几分,她?躲闪地撇过脸,余光瞥见云停在向窗边走来。

    “睡醒的,还是被我吵醒的?”云停问。

    唐娴不看他,瘪着?嘴巴道:“被你吵醒的。我都重?伤了,你还不让我休息好,百里云停,你没有一点点良心?。”

    她?细养几日,不间断地喝补血的滋补药,面颊恢复了些?红润,就是脸色不大好。

    云停猜她?是困在屋中太久觉得无趣了,不与她?计较口头得失,手肘撑上小?窗,与她?聊天解闷,“你这么机警,连我几时起床都察觉到了?”

    唐娴哪里能知道他几时起来的,避而不答道:“我还不够机警吗?我看出农女被人假扮,那支箭射来的时候,我也差点就躲开了。”

    “那为什么不躲?”

    “因为云袅挨着?我啊。”说?到这里,唐娴一点也不谦逊,朝云停勾勾手指,待他靠近了,严肃说?道,“我虽然是个弱女子,怕疼也爱哭,但怜爱弱小?、心?慈面善、义薄云天,还貌比天仙,你可不要小?瞧了我。”

    唐娴这几日总是哭,怕被人看低了,特意?与云停点明了这一点,又?说?道,“还有,我记性很好的,答应过我的事?,你一件都不能赖掉,尤其是我爹娘的事?……”

    云停早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对她?宁愿受伤也要护着?云袅的事?并无怀疑,听她?自夸,心?头正觉可爱,又?听见她?反复强调爹娘的事?,心?情不觉转阴。

    “我在你眼中就这么没有信誉?”他眉心?氤氲着?不悦,“便是被我寻到你父母又?如?何,时至今日,你还是认定我会伤害你的亲人?”

    唐娴细眉皱起,欲说?还休地望着?他。

    她?家世复杂,与皇室扯上关系,这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云停又?是个反贼……

    见她?这反应,云停的心?一下子凉了,柔情退却,他冷淡道:“不信便罢了。”

    说?完转身就走,唐娴刚想喊住他,他已自己主?动转身回来了,却是利索地将支起的窗子放了下来,严严实?实?地将唐娴隔在屋中。

    唐娴只有左手能动,撑不开窗子,急道:“百里云停,你又?惹我生气,我伤口痛,心?情本来就不好……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说?着?眼角一耷拉,立刻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呜咽起来。

    小?窗被重?新支开,云停露面,居高临下地质问:“不是哭了吗?眼泪呢?”

    唐娴哭丧着?脸,气道:“马上就来了!”

    她?在心?底想了想父母弟妹和这几年受过的委屈,再感受了下背上的疼痛,酸楚感登时涌上鼻尖,她?眼眶一红,珍珠似的眼泪就接连滚落了下来。

    云停被她?气到没脾气,闭眼缓和了下情绪,与她?道歉:“我的错,行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都听着?。”

    唐娴啜泣几下,瞧他认了错,见好就收,可怜兮兮地抹去眼下泪珠,示弱道:“没什么想说?的,我就是闷在屋子里无趣。”

    这是没办法的事?,身上痛,不能走动,只能闷在屋里。

    是这个理儿?,就是太煎熬。

    劝慰的话没有实?际用处,云停懒得说?,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鸟雀啼鸣声,他问:“晨间凉爽,要不要出来透透气?”

    “我怎么出去?”唐娴没好气地甩他脸子。

    她?惜命,伤的是肩膀,但全身各处都不敢使劲,把自己当?作一个易碎的瓷娃娃,是不敢下地走路的。

    云停未回答,从窗口消失,很快推门入了屋中。

    他走到床榻边,手撑在榻上,朝着?唐娴弯腰,询问道:“我抱你出去?保证不碰到你的伤口。”

    因他躬下了窄腰,两人视线平齐,水润杏眸眨动着?,唐娴从对方漆黑的眼瞳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她?心?跳快了些?,心?想她?双腿又?不痛,或许可以试着?走出去,根本不需要人来抱。

    这想法冒头,她?就动了动脚。

    云停看到了,说?道:“或者我扶你出去,但是你要当?心?些?,箭伤难愈,若是撕扯到伤口流血了,又?要从头开始养,你知道,很疼的……”

    唐娴犹疑着?与他对视,半晌,对着?他那张俊朗的跟正人君子一样的脸,认真问:“你不会是在夸大说?辞吓唬我吧?”

    云停神色不变,从容道:“随你。”

    唐娴伸出一根手指头,蜻蜓点水一样摸了摸自己受伤的肩膀,抽了抽鼻子,差点又?被自己可怜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