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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喜 第77节

    苏婼道:“你爹看来还是舍不得这个小妾。”

    秦烨道:“按规矩,家里那几个都不得被扶正,我爹就是想要有个夫人,也只能再娶,如今他不娶,那么能够拿到府里中馈就算是她们福气到顶了,眼下中馈都被夺了,你觉得阮氏还能翻身?”

    “就算被夺了,你觉得你们家西院那位就是盏省油的灯?”苏婼瞥他一眼,手下没停,“都是庶子,俞氏还占了两个,都是侍妾,俞氏也比阮氏先来,中馈落在阮氏手里这么多年,俞氏会甘心吗?都是千年的狐狸,谁比谁单纯?这次中馈这么顺利就落到了俞氏手上,你仔细想想,整件事前后会不会也有俞氏推波助澜的影子?”

    秦烨愣住。“你的意思是,阮氏也被俞氏算计了?俞氏是渔翁得利?”

    “不然不合理呀,”苏婼吹着锁片上的屑末,“她两个儿子都进衙门有了差事,这说明俞氏这个当娘的一点也不短视,那她就不可能眼睁睁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用了。”

    秦烨默吟片刻,点头道:“看来我对我们家的人和事,的确是留意的太少了。”

    “你想拿回你娘的嫁妆,可不是光跟你爹斗就行。为何你爹会听信侍妾吹枕边风,还不是因为你有把柄让他们可抓?不管你将来在不在秦家,你起码得活得像个原配嫡子。要是连后院侍妾庶子都能踩在你头顶上,那你娘这份嫁妆,也别想拿到手。”

    话音落下,屋里便只有了她淘簧片的声音。

    过得许久秦烨才端起剩下半杯茶,说道:“你说的对。不管怎么说,我要拿到那份财产也得我爹松口,倘若那天夜里我依旧选择不加理会,那么最后的结果便是他更加厌憎我,而我离让他松口则又远了几分。”

    他把茶灌下肚,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张纸:“这是我才接的活儿,沧州的一个商贾,不是京城的,给了定金就走了,很安全。他出了五百两,交代十日后要,你给加急吧。”

    苏婼接了纸看了两遍,问道:“做什么买卖的?”

    “是个卖毛皮的,常年中原关外两边跑。”

    “怎么找到咱们?”

    “香油铺子的陈福儿,从前在他手上买过人参,这次他进京,俩人唠磕唠起的。”

    苏婼确定是真安全,便把纸折了,说道:“不用十日。七日后你还来这儿取便是。”

    夜长梦多,苏家还在四处打听她,可不像从前那样可以慢慢来了,早完事早心安。

    秦烨答应着,转身便往外走。

    苏婼问他:“你急着去哪儿?”

    秦烨指着外头:“这不小阎王还要我去国公府找他么,我也不敢迟到。”

    苏婼略顿:“那去吧。”又道:“机灵点儿,咱们跟他只是各取所需,有什么情况记得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回头及时告诉我。”

    秦烨纳闷了:“咱们跟他不是合伙了么?”

    “得了吧。”苏婼翻了个小白眼儿,“你难道忘了他之前三番五次地拿告状来威胁我?眼下我这么大个把柄在他手上,谁知道他哪天心里不顺会不会又欺负一下我!总之办事归办事,私下里我可得做到知己知彼,可别让他给卖了。”

    对这样一番缜密,秦烨只能说佩服。

    国公府书房里阅卷的韩陌刚端茶就打了个喷嚏。

    被打断了话头的杨夫人接而数落起来:“我跟你说话呢!你到底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韩陌道,“不就是说宋家老夫人寿日,要去赴宴嘛!我没有空,让阡哥儿去。”

    “他要去,你也得去!宋家这次可是指明请了你的,谁让你帮了宋家那么个大忙?”

    杨夫人斜睨他说。但是这嫌弃的眼神背后似乎又透着那么一点点自豪,毕竟是她的崽,外头那些瞎了眼的尽说他的坏话,他们能想到他还能帮宋家那么个大忙,且还成了宋家的座上宾吗?

    为了这事儿,她早就咬的牙根发胀了。当初从东林卫出来后那些幸灾乐祸的,哪天总要气死他们才好!

    第153章 她的事交给我

    窦尹走到门下看了看屋里,在韩陌直视的目光下走了进来。“世子,秦公子来了。”

    杨夫人把喝了一半的茶停住。“哪个秦公子?”

    窦尹躬身:“夫人,是工部侍郎秦获的嫡子秦烨。”

    杨夫人噢了一声,站了起来。路过窦尹身边,又嫌弃地睨着他说:“你怎么一天到晚老气横秋的?回个话一板一眼,一点少年人的活泼气都没有,知道你的你就是混衙门出身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酸秀才呢!”

    窦尹愣住。

    杨夫人回头又冲着韩陌:“宋家的寿宴,记得一定要去!你们俩,还有宋延,全都给我去!一个两个的,就知道埋头在衙门里,别的事儿什么也不管,应酬也不去,家里能三五个月没个姑娘登门,这国公府都快成和尚庙了都!”

    屋里俩人在她数落之下大气都不敢出。

    秦烨经苏婼连番点拔,往韩家来这一路上便不免思绪万千。从前只觉得不愿与后宅纠缠,如今细想来却是自己幼稚且任性了。是夜倘若不是苏婼当场推他直面阮氏母子,如今又该是什么境况?再想到苏婼虽说性子冷清,说话也不客气,但自己几次三番遇上麻烦都是承蒙她出谋划策解决,自己要是再这么窝囊,实在也是对不起她。

    此后自当有了改变不提,当下便连原本对韩陌的那点怵意都往回收了,快马加鞭地到了韩家。

    由韩家护卫领着走进安庆堂,杨夫人刚好与他打了照面。

    秦烨连忙行礼,杨夫人笑眯眯地:“前阵子才见过你爹,倒是有日子没见你了。记得小时候那会儿倒是常见面,一眨眼竟长这么大了。”又道:“快进去吧,等着你呢。”

    她平日骂归骂,数落归数落,人前却从不扫韩陌面子,也不干涉他的事务。

    秦烨待她先走,然后才进韩陌书房来。一看韩陌窦尹都在,韩陌脸色还怪怪的,不晓得小阎王传自己到底什么事,索性先躬身:“在下见过世子。”又道:“前番承蒙世子留下的常护卫帮忙给在下解了围,使得在下顺利解决了家事,还要多谢世子。”

    韩陌道:“你站那么远干什么?我会吃人还是怎么着?”

    秦烨闻言,少不得把扣着地板的两脚又往前挪了挪。连他爹秦获都不见得愿意招惹面前这货,苏婼也被他追着赶着露出了鬼手身份,他心底里不怵是不存在的。但眼下既然被窥破,他又少不得上前,两手垂在身侧,毕恭毕敬道:“不知世子传在下是有什么吩咐?”

    窦尹都看不惯他这卑微样,说道:“世子请秦公子来,是有正事要问,这里有椅子,秦公子坐下说。”

    秦烨便坐下来。韩陌道:“陈家和曾家的情况大致摸清楚了,他们与罗智同时都有过接触,但是他们之间的接触却不是最近才有,而是一直都有,到底陈珉放在宝祥银号的那些文书是不是罗智放的,还不能确定。”

    秦烨脑筋飞速转开了,说道:“世子莫非有差事交代?”

    “陈家不是想跟你妹妹议婚吗?我约摸还听说你好像不想这桩婚事结成?”

    秦烨讷然点头。

    韩陌道:“那你就去把陈珉这堆文书的来历弄清楚,我派两个人跟着你,这事办成了,你正好也就有把柄吹黄这桩婚事。”

    秦烨听闻就抻起腰身来,说来说去,那天夜里之所以会去盯陈,还不就是打着这个主意么?眼下阮下中馈也丢了,她对这桩婚事以及对他生母嫁妆的谋夺只会是变本加厉,而绝不会收敛,有韩陌在后头撑着,还有他的人帮忙,他当然动心!

    只不过想到苏婼叫他提防着点儿,他又清起嗓子:“‘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么做不太好。”

    韩陌当下竖起眉毛:“少他娘的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凭你爹后宅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姨娘,你庶妹能高攀上正四品将军府的嫡子,她会不想办法挖你点家产陪嫁,给将来她自己挣底气?除非你有那本事不靠祖荫,自己另立门户挣一番事业!可你有那本事吗?!”

    这话一下戳中秦烨软肋,他泄气道:“知道了。”

    但转瞬他又想起来:“可我还要给婼姐儿卖锁……”

    端茶要喝的韩陌又看过来,随后道:“怎么卖的?”

    “就是帮她处理制锁以外的所有事情。”

    韩陌想了下,放杯道:“这个交给我。在你事成之前,不用操心。”看他着急想说话,他紧接着又道:“放心,卖锁分成的钱还是归你!”

    秦烨闭嘴了。

    不用干活钱还照收,傻子才不干。

    出了韩家,秦烨立刻就修书去苏家给苏婼通风报信。

    苏婼接到信时,正坐在徐氏房里,同座的黄氏与常氏见状,均打住了话头朝她看过来:“哪里来的信?”

    苏婼看完后不紧不慢地折起入怀,回道:“庄子里老吴他们,想要让吴胜他们这些年轻的男女下人,以及鲍嬷嬷回我身边来,提了几次了,我却想着绮玉苑眼下也用不着这么多人,就没松口。这不,他又来信请求了,非说他们都是我母亲的人,想留我身边侍候。”

    妯娌几个面面相觑,徐氏当先就说道:“那就让他们回来呀,这话说的也没错,谢家姐姐身边侍候的人几乎都调去庄子上了,其实哪里需要这样呢?他们对主母忠心耿耿,对婼姐儿他们姐弟更应该是掏心掏肺的,若有他们在身边侍候,我只怕还更省心些呢。”

    谢氏身边这些人都不是徐氏调走的,她过门的时候他们就走了大半,后来苏婼去庄子上,苏绶便让另外一些跟着她去了,苏婼回来的时候只带了扶桑和木槿,当时是因为计划还没铺展开,可如今不同了,她急需用人,而且要的还是靠谱得力的人,吴胜他们这些人正是她能用的,留在庄子上就实在是浪费了。于是正好就藉着这当口把话挑了起来。

    第154章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常氏附和:“这话很是,就算是绮玉苑用不了这么多,那别处还能用不上么?偌大个苏家,要用人的地方多了去了。将来出阁,也还是要带些人去夫家的吧?难得他们有这份忠心,那趁早回来的好,还能顾着些规矩。”

    黄氏看看她们,却想:“张家那边前阵不是来提亲?怎么样了?”

    徐氏嗐了一声,道“别提了”,然后便将来龙去脉说了。黄氏沉吟说:“说起来,大哥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总显得有些别扭。他对婼姐儿虽说不亲近,却也不曾额外苛刻,哪里至于为着个清流名声,放着这么好的人家不联姻呢?”

    常氏也说:“正是。二哥是否有别的顾虑?”

    徐氏叹气,当着苏婼的面也不好说太多,只道:“他这牛脾气,你们应该比我领教得更多。哪里晓得他钻什么牛角尖?”

    黄氏叹惋:“真是可惜了这份姻缘。”

    常氏问:“张家那边可曾不悦?”

    “那倒或许不会。”徐氏道,“我让人合过八字,婼姐儿与张家两位公子确实时辰八字都不相合。”

    越是大家族越是忌讳时辰八字相冲,有这番理由,张家不可能不悦。

    “对了,”一番惋惜之后,常氏忽然想起来,“方才不是说宋家寿宴之事么?怎样?咱们如何送礼?”

    宋家老夫人大寿,对于他们这样讲规矩的大家族而言,必定是要大操办的,原本这事儿跟苏家关系不大,可是如今老夫人的小叔子宋老先生在苏家授学,这份礼怎么能不送呢?不但得送,而且还得正儿八经送。

    “各房分开送吧。”徐氏道,“显得郑重。合起来送倒底显得有些对付。”说完她又面向苏婼:“这回你和祈哥儿可都得去,既为师父,就得拿出徒儿家里的敬意来。”

    苏婼点头:“后日早上,我收拾齐整与太太及婶婶们同去便是。”

    这里议定,正好前面说苏绶回来了,便就此散了。

    徐氏雷厉风行,午饭后就打发管家吴淳去庄子里传话,留下老吴夫妻等几个年老的,其余曾经跟随过谢氏的下人都给接回来。

    下晌,七个人便乘两架驴车进府了,吴胜因为赶得一手好车,就被安排在前院当车夫。当日跟随谢氏冒雨出去的胡魁则安排在了前院走动,另两名家丁一个去了园子里,一个去了谢氏其中一间嫁妆铺子当二掌柜。而同去的吟兰和胡魁的妻子采菱则与鲍嬷嬷一道仍回苏婼身边。

    三个人一踏进绮玉苑,浑身就松快了,吟兰与采菱从前就是丫鬟,如今已嫁人了,苏婼暂且给她们安排的差事是负责吃食与女红针线,这些都是她们从前擅长的活计,吩咐下来,二人当下就撇下包袱,撸起袖子下去当差了。

    上回苏婼去庄子里,只见了吟兰和采菱,来去仓促并没见到鲍嬷嬷,此番见了,少不得要叙上几句话。

    鲍嬷嬷不过五旬出头,清瘦身材,精神还好得很,目光也很犀利,一进屋就看到扶桑她们摊放在苏婼面前的冷茶,当下数落起来,又亲自动手收拾起苏婼的衣橱,直到翻看后发现无一差错才点头赞许。

    鲍嬷嬷是谢氏的乳母,入谢家时她的老家就没人了,她的儿子鲍由,正是已派去谢氏嫁妆铺子里当二掌柜的那个,当年谢氏出嫁,她也就带着儿子跟随谢氏一道过苏家来了。从头至尾她真是把谢氏当亲生的一般看待,后来有了苏婼苏祈,她也是同样的操心照顾。

    用扶桑她们的话说,在鲍嬷嬷的身边,苏婼连神态都活泼了许多。

    苏祈做完功课也过来了,在鲍嬷嬷面前撒娇扮痴,绮玉苑里这一日欢声笑语,倒好像是回到了从前似的。

    夜里少不得坐在灯下说说谢氏这案子的进展。

    苏婼把情况说了,鲍嬷嬷叹气:“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三年都等过来了,何必急在一时呢?还是慢慢来吧。”

    说完她就捉着手里的针往头皮上蹭了蹭,然后低着头继续给苏婼纳起鞋底来。

    苏婼看到灯光下她额上格外深刻的皱纹,忽然间陷入了凝默。

    因着苏绶这样的爹,她原本的打算是给自己一年的时间查案,待案子水落石出,凶手伏法,她就离开苏家,像前世一样去南边开拓自己的事业。

    可眼下她却恍然想到,她走了之后,那鲍嬷嬷他们这些对她死心塌地的人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