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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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玉碗叹了口气,看着她被义安扶起来之后,口角流血眼泪鼻涕一脸狼狈的模样。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要与我说什么?” 博阳公主抽抽噎噎:“有一回岑庭与我饮酒作乐,喝多了,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他说,说有十五在,就算他们舍弃家业,只要保存性命,最后也能翻身……” 章玉碗:“十五是什么?” 博阳公主:“我不知道,我当时就问他,他语焉不详,说十五就藏在这长安之中,是他们的杀手锏,还说赵群玉能干的事情,他们也能干……我当时也没当回事,听就听了,只当他酒后狂言,毕竟岑庭此人也没什么能耐,但这些天,我不是被关在家里吗,我想戴罪立功,想出去,我就一个劲儿地想,他说的十五到底是什么……后来我想到,上回你们不是在洛州查到一间叫为‘十四’的当铺吗?这十五,会不会也是一间当铺,就在长安?” 如果博阳公主没有胡说,这倒是一条值得重视的线索。 数珍会在北朝,已知共有十四间当铺,每间当铺都是一个传递消息的据点,这些据点都分布在北朝相对重要的州县,如张掖、洛州等地,因为只有四通八达的交通要地,才有交流消息的条件与价值,那些小县城,开个当铺入不敷出不说,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 所谓的十四间当铺,倒是歪打正着,让博阳公主说对了,而这十四个地方,随着岑留岑庭的招供,也基本都被找出来了。 换句话说,数珍会这些年在北朝的苦心经营,基本十不存一,连贺家商队也都尽数被抓获,余下的逃亡南朝,估计一时半会也不敢回来了。 但章玉碗不认为“十五”是一间当铺。 一间当铺不足以成为岑庭口中的杀手锏,如果他们真留了什么后手,在死前早就该拿出来了。 由此可见,这所谓的“十五”可能也没有岑庭说的那样重要,不过总归是要禀告陛下,让他自己决断的。 章玉碗心里想着,迎向博阳公主略带期盼的眼神。 “怎么样,这条消息能不能换我出去?” “能不能,是陛下说了算,我先走了,你等消息吧。” 博阳公主气得大叫:“章玉碗,你站住!” 她看见长公主还真就站住了,然后问了她一个问题。 “博阳,如果你是我,你觉得我对你是何印象?” 博阳公主看着她,她也看着章玉碗。 两人四目相对,博阳从她眼里看见了自己的狼狈和可笑。 “厌恶和痛恨,还有嘲笑吧?”博阳也讨厌这样的自己。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更别说痛恨了。”章玉碗道。 博阳嗤笑一声,只当她虚伪。 “因为每次看见你,我就会想,如果我没有去柔然,没有这十年,我就会是跟你一模一样的,我可能也会像你纵情声色,沉溺在虚假的繁华里,假装自己一呼百应,无所不能。我应该,可能也是这样一个人。” 博阳听得完全愣住,也忘记去反驳怒斥,只会怔怔看着她。 “人生不过百年,自然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博阳,只要你自己不后悔就行,若是后悔了,就早些回头是岸,公主的身份可以让你尽享荣华富贵,却无法庇佑你一辈子都这样醉生梦死。” 说完,章玉碗转身就走。 义安公主忙忙跟上,她不时回头,去看仍坐在地上发愣的姐姐。 但章玉碗却没有再回过头。 博阳是她过去的一个缩影,她却终究不是博阳。 章玉碗带着义安公主入宫,将博阳公主所说的线索如实禀告,皇帝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毕竟没头没脑的话,知情的人也死了,只能慢慢查。 “博阳自己犯了过错,没理由让别人跟着折腾,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你就不要再去看她了,让她好好反省吧,如果你们总去看她,她觉得自己还有希望,就更不会去思考自己的过错。” 皇帝这番话是对义安公主说的。 别的不说,皇帝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个敏感多疑的少年了,他固然也还多疑,但决心与魄力却已经远远超过他这两个妹妹。 博阳还在原地时,皇帝已经走远,她跟不上兄长的步伐,就只能被遗弃。 不过他们兄妹之间的恩怨,跟章玉碗关系不大。 她念着雨落今晚做的荷叶烤鸭饼和芙蓉酥,也没多余心思掺和他们两兄妹的恩怨,将事情一五一十说完,就告退出来。 虽然从小在这宫城里长大,对这里所有雕梁画栋了如指掌,但十年之后的现在,章玉碗早已生疏,也不爱多作停留。 在她看来,这宫城象征着权力的同时,却也将手握权力的人禁锢在里面。 回到长公主府,闻见熟悉的香气和味道,章玉碗眉开眼笑。 “我们家雨落最是心灵手巧了,什么样的菜肴到了你这里都能做出花来!” 除了荷叶烤鸭饼和芙蓉酥两道菜肴点心,雨落还另做了一道虾羹,一道蒜蓉片鲈鱼,全是章玉碗的心头好。 换作平日,久伤初愈的风至,闲来无事的章钤素和等人,都会被她召来一道用饭,不过这两日风至出去采买东西了,章钤跟素和也都被分派出去打理事情,为中秋后出门做准备,便只剩下章玉碗和雨落。 不一会儿,小橘跑进来捣乱一通,转眼又蹦跶出去不见踪迹,雨落玩心还重,见状就请罪出去追着猫儿玩。 章玉碗将手里芙蓉酥咬下一口,正在思索博阳说的那“十五”究竟随口捏造还是真有秘密,眼角余光便见一名不速之客从外头翩然而入。 难为他大热天还罩着一身玄色披风,也不嫌闷,估计还是走的后门。 章玉碗不觉哼笑:“我不日就要南下啦,还会经过东都洛阳,看那雍容牡丹哦,你若是好好求求我,说不定我会想想法子,把你也捎上呢!” 第99章 陆惟摘下披风兜帽,本是带着懒懒笑意,正欲回答,冷不防听见去洛阳的话,却微微一愣。 “为何去洛阳?” 章玉碗自然将今日两趟出入皇宫的原由说了一下,有皇帝请她代为迎亲的事,也有博阳公主说的话。 陆惟听罢陷入沉思,竟有些出神,任凭她喊了两三声,也兀自思索,章玉碗便知道他必是在想很重要的事情,也不去打扰,兀自将吃了一半的晚饭用完,再让人给陆惟上一碗虾羹。 等到他自己醒过神,面前的虾羹已经冷了,而长公主也早就不见人影。 “殿下呢?”他召来门口仆从询问。 “汝阳侯约了殿下去临水坊听曲儿,殿下在更衣准备出门。” 仆从有问必答,眼前这位是常客,外面固然不知道,但他们还是晓得的——鉴于两人如今不宜过早暴露亲密关系,对外依旧维持冷淡疏离,长公主府用的也多是从柔然跟回来的老人,自然上下一心口风紧。 时下许多乐坊,女客也是可以去的,甚至有专门为女客开辟的入口和通道,对于长安的高门贵女们来说,这也是一个消遣玩乐的好去处。但章玉碗从未去过,以前是年纪小,出宫机会少,回来之后也没多久,还未见识过所谓“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的乐趣。 刘复听说之后,就自告奋勇要带她去开开眼界,章玉碗自然也答应了。 上回发现陆惟与公主暧昧之后,刘复还嚎啕大哭了一场,现在还没过几日,很快又调整好心情,活蹦乱跳死皮赖脸过来找公主了。 自从李闻鹊接掌禁军之后,京城禁军的操练比先前还要更严厉,按理说刘复的日子会比以前更难过,但是他运气好,在李闻鹊来之前,找当时代掌禁军的章梵走了关系,调为文书,每日不用跟着操练,还能偶尔偷懒,就像现在,下值之后还能像以前那样四处去玩。 陆惟在听说两人去了临水坊之后,无语片刻,默默给刘复记上一笔。 这临水坊在京城自然是出了名的,否则刘复也不可能是常客,只是陆惟知道,那里除了才貌俱全能歌善舞让刘复念念不忘的那些小娘子之外,还有同样精通琴棋弹唱俱佳的男乐师。 刘复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该不会有人在背后说我吧?”他揉揉鼻子,热情介绍道,“殿下从没来过这临水坊吧?” 章玉碗点头,好奇打量四周。 四周以男客居多,但进来也有女客,大都头戴幂离,被引入包间,入目清雅明丽,另有婉转曲调低低萦绕,弹的是一首南朝歌咏春光的曲子。 “我从前以为这里只有男客。” 刘复嘿嘿一笑:“从前的确如此,七八年前逐渐开始对女客开放,如今坊里花样是越发多了,要不然也不能被称为‘长安第一坊’。要说这临水坊,为了留住为数不多的女客,也是煞费心思,还将旁边民宅买下来,扩充增建,开了个卖脂粉簪环的铺子,与这里是相连的,那些女客在这边玩累了,自可去那边浏览采购,可谓一举两得。” 章玉碗惊讶:“那想必也有留住男客的办法?” 刘复点头:“还真有,另外一边开了个赌坊,与男客一侧的包间有小道相连,对外是说并非临水坊的生意,但实际上我知道,便是临水坊东家的小舅子开的。” 时下民风开放,商贾盛行,为了赚钱各出奇谋,弄这些花样招数也不奇怪,据说南朝商贸更为繁华,尤其两淮苏扬,更是日有盛阳照,夜有千树花,说不定这临水坊的经营之道,还是从南边学来的。 章玉碗就道:“能在长安开设如此规模的乐坊,想必身后定有些倚仗?” 刘复笑道:“殿下英明,这临水坊的东家,原是赵氏远亲,不过亲缘有限,也就是沾了个赵家的名头,原先是拉了赵家当靠山的,每年给赵家献上不少分红和礼物,赵群玉倒了之后,此人也是知机,马上转投新山头,他找的新靠山,就是严观海。要说此人魄力当真好,他直接就将整座临水坊献给了严家,自己只负责掌管日常经营,帮忙出出主意,不仅幸免于难,反倒得了新倚靠,这不,旁边那间赌坊和脂粉铺子,就是这东家自己开的,挂靠在临水坊旁边,钱也没少赚。” 章玉碗也点头:“此人的确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和魄力。” 一般商贾肯定不舍得将自己的金母鸡拱手送出去,更别说毫无代价双手献上,此人为了保命,非但自断一臂,还靠着严家东山再起,混得如鱼得水。 刘复道:“此人叫曹松,白衣出身,脑子的确灵活,就是没个好家世,先前还曾想让我接受临水坊,被我给拒绝了,开玩笑,我最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点子也没硬到无论如何都能保他平安,这只金母鸡太烫手了,不是什么人都能接得住的。” 章玉碗笑出一个小酒窝,甭看刘复平日里吊儿郎当,心里自有一把杆秤。 “还有,”刘复接着道,“这曹松运气也不错,原先长安城的乐坊酒楼,多有贺氏的影子,曹松一直被压了一头,自从贺双因为掺和进章年和数珍会的事情之后,贺家商队也被陆惟他们抓了,长安以后就是曹松的天下了。” 刘复是这儿的常客,他那张脸一亮相,立马就有伙计将他与长公主二人领入内,殷勤询问。 “刘郎君今夜是要在外头坐,还是包间?” “外头今儿有何新鲜花样?”刘复问道。 伙计笑道:“今儿轮到山月弹琵琶,还有南方的枇杷熟了,今日正好运到,有个枇杷赏会,正好吃枇杷听琵琶,岂不妙哉?” 刘复看长公主,征询她的意思。 幂离下的章玉碗轻轻摇头。 刘复就道:“算了吧,枇杷不好吃,我们也不爱听琵琶,就去我平时订的屋子,还是老样子。哦对了,你们那位叶什么来着,会吹笛子和弹蝴蝶琴的,今日若得闲,就将他喊来。” 伙计恍然笑道:“桑叶先生今日的确无约,小人这就让人去请他过来!” 雅间名为“竹隐”,其中一面为半墙阑干,外头的竹子弯腰探入,甚至引水成溪,颇有意趣之余,还在柱子各面都挂满防蚊虫的香包,也算是用心了。 两人分头落座,左右也无旁人,刘复那爱打听的劲儿就上来了。 “殿下,我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这样说,我就建议你别问了。” 章玉碗摘下幂离。 刘复怎么能忍住不问,他抓心挠肝,好奇心都快从头上长出花来了。 “殿下,您喜欢陆惟什么,要不我也努力努力?” 章玉碗端详刘复片刻,缓缓道:“长得好看。” 刘复:……这个努力不来,是他爹娘应该努力的。 “其实这世上好看的男人多得是,才貌不逊于陆惟的,也不是没有,殿下刚回长安,应该多物色几个,陆惟好看是好看,可是不够乖巧听话,殿下的鱼塘总不该只有一条鱼,就像我喜欢月染,也喜欢南春,偶尔还会去看细柳一样!”他憋着坏笑,使劲怂恿煽动,唯恐天下不乱。 章玉碗咬一口桃子:“陆惟知道你这样挖他墙角吗?你现在可还住在他家,小心流离失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