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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国师 第189节

    没办法,修《太祖实录》这种事,必须曹国公李景隆来挂名。

    为什么?

    其一自然是因为曹国公李景隆,是开国勋贵的诸公爵中目前地位最高者,也是实际上的领头羊,论资历即便是魏国公徐辉祖,都要稍逊一筹。

    其二则是曹国公李景隆是靖难之役的关键先生,可以说李景隆的作用,在这场持续四年的帝国内战里,已经拉到了最满。

    李景隆作为几乎见证了靖难之役从开始到结束全过程的“带投大哥”,必须要挑头替朱棣背这个修改史书的黑锅。

    “副监修官呢?”朱高炽又问道。

    杨士奇沉吟片刻道:“几位资历尚书,谁来挂名应该都可以.茹尚书可能好一点。”

    朱高炽点了点头,说道:“兵部的茹尚书,吏部的蹇尚书,户部的夏尚书,都一起报上去,让父皇去选。”

    “重修《太祖实录》的总裁官呢?”

    听到这个问题,几人齐齐看向今晚还空着的一张椅子。

    即便几人或许心头有那么一丝地不服气,但是谁都知道,只要解缙在,那么修撰任何史料,总裁官的这个位置,都是解缙的。

    解缙是很狂浪,但他确实有这个本钱。

    解缙,是这个时代最为才华出众的才子,甚至可以说是独一档的存在,这一点,天下皆知。

    单论才学,没有人能压过解缙一筹。

    半筹都没有。

    “解侍读还没回来吗?”

    朱高炽看了看外面已经黑下来的天色,有些诧异。

    解缙被皇帝派去诏狱扫盲班旁听,也就一个时辰的时间吧,即便算上回来,肯定也绰绰有余了。

    会因为什么耽误了呢?

    结果,说曹操,曹操就到。

    宦官急匆匆地跑来,禀报导:“殿下,解侍读求见!”

    “快让他进来。”

    不多时,解缙急匆匆的脚步声就传了过来。

    人未到,声先至。

    “殿下,大事不妙了!”

    第169章 姜先生还缺学生不?

    解缙喘了口气,坐了下来,喝了一杯茶水,平复一番情绪。

    杨士奇等人看到他风尘仆仆、一脸慌乱的模样,都有些吃惊。

    解缙平常跟个骄傲的大公鸡似的,没人在都要做昂头挺胸状,如今怎地这番狼狈?

    “解侍读这是怎么了?”

    朱高炽连忙询问。

    解缙抬头看着大皇子朱高炽,眼睛里透出一股焦虑之色。

    解缙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今日随马和.郑和入诏狱,我俩扮作了狱卒,守在值房门口。本以为姜星火断然没有教会那群文盲短期内识字的办法,哪晓得.”

    解缙喘了口气,又去端茶壶,直接被杨荣给一手压住。

    “这时候你还有心情喝茶,你倒是接着说啊!”

    杨荣急切地催促。

    朱高炽也盯着解缙,目光十分关注,显然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对他本人一直想要得到的储君之位非常重要。

    解缙叹了一声,把茶壶放在桌上,继续道:“谁知道那姜星火竟想让那些囚徒们学会《汉字拼音词典》,并且在牢中传诵。你们不知道,那东西太好学了只要会说话的人,就一定能学会。”

    “听了一节课,晓得此事事关重大,我与郑和只好离开了诏狱,不敢再逗留。待我二人回来后,郑和自去替我一同汇报给陛下,我来寻大皇子殿下。”

    老实敦厚的胡俨连忙道:“该去寻陛下复命的吧,如何有不去面君先来寻大皇子的道理?”

    解缙哭笑不得:“皇城没落锁,可是宫城落锁了啊,我如何进得去?”

    这时胡俨才反应过来,连忙拍了拍脑袋,却是他忘了这茬了。

    宫门落锁,郑和是宦官自然能进去,可解缙一个外臣,半夜进宫城想干嘛?

    如果没有皇帝从宫内传出的旨意,外臣在宫城落锁后是不能入宫的,最多在宫门缝里把紧急奏疏塞进去。

    杨士奇这时候也分析道:“而且陛下定然也是想到了税卒卫归属,对立储之争的关隘所在,派解侍读去,其实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为了让大皇子殿下知道这件事的过程。”

    众人纷纷颔首,便是这个道理了。

    “别说宫门落锁的事了。”杨荣干脆把臂问解缙道:“说说《汉字拼音词典》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伱说只要会说话的人就能学会?”

    “莫非是【反切法】?”

    “不对!”杨士奇亦是蹙眉不止:“哪怕是【反切法】,也绝对没有办法做到解侍读所说的那种情况不认识字怎么学【反切法】?”

    这里便是要说,华夏历史源远流长,上千年下来聪明人总是层出不绝的,并非没人想过给汉字来注音。

    截止到此时的明初而论,汉字注音,经历了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直音法”。

    所谓“直音法”,最有代表性的就是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这本书是中国最早、影响最大的字典,是中国第一部系统地分析汉字字形和考究字源的字书,总结了先秦、两汉文学的成果,对字义的解释一般保存了最古的含义,也是“直音法”的标准教科书。

    “直音法”对汉字的读音常常说‘读若某’或者‘某声’,例如《说文解字》中的‘材,才声’,意思是说‘材’这个字的读音应该读成‘才’。东汉末年那帮搞经传的经学家们把这种方法说成‘音某’,也是同一个意思.“直音法”一直用到了唐代,唐代陆德明编写的《经典释文》就还有‘拾,音十’。

    “直音法”虽然简单易懂,但是它有个最大的局限性,也就是有时候会出现某个汉字没有同音字的情况,比如‘丢’字,就找不到同音字来注直音。

    不信,找一个出来?

    “直音法”更坑爹的是,有时候这个字虽然有直音,但是那些注直音的汉字比被注音的字更难懂、难读.就会出现让人非常无语的,用生僻字来注常用字的现象。

    第二阶段是【反切法】。

    【反切法】的起源时间说法不一,但东汉到唐代这段时间,肯定是跑不出去的。

    反切法其实很好理解,就是用“两个字”拼出“一个音”。如‘昌’字,音‘尺良反’,就是说‘尺’和‘良’相拼,得出‘昌’字的读音。到了唐代,把‘反’字去掉,称为某某切,例如‘昌,尺良切’。

    【反切法】和现代汉语拼音,本质上都是拼音,区别在哪?

    现代的汉语拼音,是一种音素拼音,可以用三个、四个字母来标注一个汉字的读音。而【反切法】是根据声韵原则来进行拼音的,它其实是一种双拼法,总是用两个字来拼音的。

    反切中第一个字(上字)代表声母,第二个字(下字)表示韵母以及声调。在【反切法】的拼音规则体系内,即使是零声母,也必须要有反切上字例如‘安’就是‘乌寒切’,同样的,即使既有韵头又有韵尾的韵母,也只能用一个反切下字,比如‘香’就是‘许良切’。

    换言之,会说话不代表你能拼出【反切法】规则下的音,你必须达到以下三点条件,才能通过这种方法来查字典。

    首先,你得认字,最起码你要认识拼出某个字的相应两个字,那你要是不认得其中某个怎么办?对不起,你拼不出来。

    其次,你以为你认了字就能拼出音了?不可能的,你还得背非常复杂的规则。

    最后,认了字背了规则,你还是有很多字是拼不出音的.

    所以【反切法】虽然已经是此时最先进的汉字注音方法,但是其实,也挺坑人的

    “姜星火到底是怎么注音的?”

    “唉……”解缙叹息道,“姜星火,是直接拿符号来注音的!直接跳过了‘以字注字’的怪圈!”

    等到解缙把他看到的内容稍加详解,说出了姜星火那套汉字拼音的原理。

    杨士奇、杨荣等人闻言,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这事情闹大了!

    以前之所以推广不了识字,就是因为不管是“直音法”还是“反切法”,都是“以字注字”,这就陷入了“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怪圈里,你不认识字怎么学“以字注字”的注音办法?可问题是,我特娘的都认字了,还要学以字注音干嘛?

    而且历代文人搞得这套【反切法】注音体系异常复杂,学会了不代表通用,有的字一样注音不出来,或者读出来就是错的音。

    但姜星火提出的汉字符号拼音,完美地解决了这个怪圈!

    哪怕是个文盲,也不需要去学习别的字来给其他字注音,而是只需要学会二十几个符号,就可以把天底下成千上万的汉字给注音出来!

    而且注音的精准度,远胜【反切法】无数倍!

    这也就意味着,姜星火的这套汉字拼音方法,推广难度极低,速成效率极高!

    这对于他们这些大皇子一党的支持者来说,可实在是称不上什么好消息。

    皇帝的态度很明显了,不管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肯定是有一个要上位当储君的。

    朱高炽能文,朱高煦能武,储君之争,不可避免。

    而且皇帝的意思就是要尽量把这个争储的过程控制好,绝对不容许有任何大的差错。

    而二皇子朱高煦蹲了这么久的大牢,你甭管他在里面过得啥日子,蹲大牢没有大范围人身自由总是没错的吧?那皇帝就一定会给予朱高煦一些补偿,而税卒卫,就是许给朱高煦的补偿。

    朱高煦能不能拿到皇帝的补偿,关键点不在于朱高煦也不在于任何人,而在于姜星火。

    在于姜星火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那般,也就是众人觉得夸下海口,二个多月就能让文盲认识五百个常用字。

    消息甫一出来的时候,自然是没人相信能做成的。

    原因就在于,注音这个难题,上千年来,都没有人能够完美解决。

    这也是解缙为什么今日稍有失态的原因。

    这种上千年悬而不绝的历史级别的难题,姜星火竟然解决了!

    这种震撼,大约跟现代社会监狱里有个劳改犯,公布了哥德巴赫猜想“1 1”的论证过程一样.

    难度肯定不一样,但造成的效果是基本一致的。

    文无第一嘛,文人基本都是一身傲气,要是这个问题老祖宗解决不了,那我解决不了也不算丢人。

    但是如果老祖宗解决不了、我也解决不了的难题,让你给解决了,我的脸往哪放?

    这不是让人搁在地上踩?

    “税卒卫之事恐怕想要阻止是难了。”

    杨士奇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