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给你看棺材
03.给你看棺材
罗扶裕把谢子澜丢在房里自己出来了。 她站在院子里时便下意识地去寻牛棚里那只总是用水润眼睛像她爹一样慈祥地看着她的老牛,却后知后觉到牛棚里已经空空如也了。 罗大安去世的时候就留了这头牛和一圈的鸡给她。他告诉她,这牛会像他一样一直看着她。她寂寞时也总是喜欢看着那头安静钝沉的老牛发呆,就像看着她爹。 可如今老牛被她卖了,她叹了一口长气,又抬头看天空。 天色渐浓,夏天的夜晚来得早,此刻灰蓝色的天空中已经缀着几颗星星了,她莫名觉得有些冷,抱紧了自己的身体。 - 谢子澜似乎铁了心想死,她送到他房里的食物他好几日都没碰过,水也是她趁着他睡着时硬灌进去的,他的嘴都被她扯拉得红肿。 罗扶裕看着他日益虚弱,脸上无光,脸色比那日她将他从奴隶市场带回来的更加惨白。吃饭不肯吃便算了,后来他连水都不肯喝了。 罗扶裕就坐在他的床头和他大眼瞪小眼,他的嘴干得几乎要翻出一层皮,可他就是不肯喝水,也不肯闭眼,用坚定意志坚强的眼神和她对着看。 罗扶裕先败下阵来,她放下水走出去了。 她蹲在门前的石磨板上,伸手抹了抹眼睛,听到鸡圈里鸡的吵闹,起身去准备鸡食了。 喂完鸡,她又烧了晚饭,却在进门时又把饭碗放在地上,去洗了个手和脸后,摆好表情,一脚将门踢开。 谢子澜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仿佛昏死过去,她心中一惊,先不说他到底跟她什么恩怨,就凭她拿去换他的一头牛,他都不能就这么死了。 她慌张跑过去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谢子澜在她快碰上他的那一瞬间睁开眼睛。 毫无波澜的清明眼神定定地看着她,眼底里的疏远烦厌罗扶裕看得一清二楚。她仿佛被那目光刺痛,眼眶都开始泛酸。可她掩饰得快,侧头去拿碗,也跟着冷冷地说:吃饭。 谢子澜并没说话,也不应她,只是怔怔地望着屋顶发霉的墙角。他在奴隶市场被虐待严重,现在吊着一条命却也没以往的精神,他的思绪还清醒着,可身体却老化了般不怎么听他的使唤。愈是这样,他便愈加怨恨自己此刻的无能。 罗扶裕看着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竟粲然一笑,她用瓷匙敲了敲碗沿,待他用奇怪的眼神看过来后,她问他:真想死? 谢子澜看着她被太阳晒黑的脸,两颗缀在脸颊上的眼睛却十分明亮。 你自命不凡我不管,就是我这救命的恩情你说不还是不是过分了?我知道你出身大家,品行自然端正,我再问问你,谢家的祖宗教过你,有恩必报的这回事吗? 谢子澜的眼神渐渐深邃了起来,他蹙着眉,似乎真在思考。 你真要想死,我绝不拦你。就是我为了救你而卖掉的那头牛该怎么办。罗扶裕顿了顿,不需你做牛做马,可至少得帮我做点事吧?我双亲皆亡,唯一陪着我的老牛也为了你给卖了。 谢子澜抿了抿干涸的唇,闭上眼睛,又是一副不想理她的模样。 罗扶裕干干地一笑,说了句:随你。便抬脚离开。 她出门去之前给罗大安打棺材的地方了,她自然希望谢子澜能留着自己的命,可他要真想死,她怎么也拦不住,还不如早做打算。 回去的时候,天色将晚。 广阔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橙红的玫瑰色,云如蛇一般掠过天空,在地上投下一滩快速移动的黑影。 她进了家门后却怎么都不敢再进谢子澜的房间,她怕进去后面对的是一具僵硬的尸体。她思忖再三,自己吃了饭又给鸡喂了食后,才走到他的门前,轻轻地推开那一道破落的木门。 咯吱一声,门缓缓打开,屋里的光景落在罗扶裕的眼中,她那吊在空中的心慢慢落回正常的位置屋内漆黑,光从开口处透进去,罗扶裕借着光看清楚了,谢子澜已经从塌上起来,靠在墙上喝着碗里的水,他瞧见她来了,眸子闪了闪:回来了? 嗯。罗扶裕回答。 去哪了? 给你看棺材。 谢子澜抽了抽眉毛,淡淡地嗯了一声,那笔钱可以省下了。 怎么,你想通了?罗扶裕调侃道。 我就算死了,你也无需给我买棺材我不想死后再欠你债。 知道了。罗扶裕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脖子,竟顺手摸到一根干的杂草。 知道谢子澜不再求死后,罗扶裕觉得心头的重石都挪开了。可家里多了口病人要喂养,罗扶裕只能把裤腰带收得再紧些,她唯一的收入便是把那一圈鸡养好再拿着它们下的蛋去集市上卖的钱,可人吃得比鸡多多了,谢子澜身体还需调养,她也不能总是拿白粥配野菜来搪塞他。 每日看病怏怏的他躺在榻上喝比他脸更白的稀粥,罗扶裕都觉得不大好意思。 于是她把自己之前攒的钱拿了一部分出来,钱是她跟着师傅走江湖时赚的,不少,但她爹去世前交代过她了,这钱只能留着成亲时用,免得被夫家欺负。罗扶裕觉得眼前的情况可比成亲紧急多了,她又对着天空在心中默念:爹,你就原谅我吧。 云快速地飘走,太阳毫无遮掩地挂在空中,照晒着她的脸庞。她笑了笑,低头说:谢谢爹。 她拿了钱买了一点田地,大家都种的田地。 邻居有了钱都去买了地,罗大安却只守着那头牛整日乐呵呵,她记得小时候罗大安就跟她这么说:耕田就得有牛,他们有地没牛,都得找我来借。有人借了给钱,有了借了给人情,总归都是我们赚了,就是可怜了这头老牛,跟着我们罗家两父女受苦。 她买地是想跟着邻居一起种粮食,她很喜欢秋天时被风吹动的黄金麦浪。以前她总喜欢趴在斑狗的背上,跟着它一起窜入比人还高大的黄色麦田里。 鼻尖是成熟麦苗的味道,钻进她的肺里,带来一种畅快的舒适感。 她用剩的钱还去肉铺上打了点猪肉。 当谢子澜吃到猪肉的时候,他狐疑地看着罗扶裕问:怎有肉吃? 不偷不抢,买来的。罗扶裕答应道。 谢子澜吃得很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便擦了擦嘴说饱了。 你个没口福的,吃这么点就饱了?罗扶裕看着他碗里还剩的猪肉问。 嗯。饱了。他卷了被褥继续躺着。 他其实是不想再欠她了。每一顿饭,每一碗水,他都记在心里,之后都要还给她,再加上这条命,他恐怕需要许久才能还清了。 罗扶裕收拾着碗筷出去,谢子澜待屋内安静后翻了个身,肘部磕到一些硬挺的东西,他探手去取,发现是几本书。 他心中一动,惊喜地拿起来看,发现都是些小儿便应该读的书。他是十年前便背得滚瓜烂熟,可此刻的他却无半点轻视之意,他拿来,就着油灯品着那一个个墨色字体。读书的畅快感又从大脑顺着血液流遍全身,他从中汲取到许多力量。 夜深了,他把书放在床头,脸上带着餍足。 罗扶裕买了地,买了肉之后,还用余下的钱买了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