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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了。 街上看灯的人群早就散去,空气里还迷着烟火的残气。一地的红纸屑,偶有些被踏破的灯笼和拥挤时遗落的鞋子,一地的萧索。 “这年就算过完了。”开车的司机经过这光景感慨道。 “是啊,又是新的一年了。”婉初幽幽地说。 新的一年,又会怎样呢? 回到了沈府,有听差的过来将婉初接进家。沈老爷子虽然身体不爽快,但还是去会同乡老友,按往年也是要到天明才回的。沈伯允虽正是壮年,无奈双腿残疾,身体不便。他极看重养生,素日里就少有应酬,逢年过节总是寂寥房内。 婉初住的园子是沈府最独特的一处,本是老王爷的一处小小别院。后来沈老爷子重置家产,就买在了这院子边上,打通了墙,造了一个月牙门。婉初就住在别院里,算是给她一点家的念想。 婉初独自漫步,越是这样的节日,越觉得孤单流离,心底蓦然有了江海漂萍已半生的荒凉。走着走着,就看到长廊尽头的身影。 沈仲凌远远看见傅婉初,露出了一个微笑:“傍晚出去的,这会儿才回来。原当你不爱那样的应酬,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 “来了很久了?” “不,看你不在就回了;又怕你回得早,就又来看看。来来回回跑了几趟,心里正纳闷呢。”沈仲凌为婉初推开门,看到婉初身上的男式大衣,也没问,替她接了去。 婉初还是瞥见他眼中的一丝不快,解释道:“去的时候还没觉得冷,入了夜就受不住了。主人家的衣服就先穿回来了,回头差了人给送回去。” 沈仲凌表情淡淡的,仿佛没听到一样,牵起她的手。一双小手握在他的手里,如玉冰凉。她袖口闪出那串珊瑚手链,沈仲凌看了看:“什么时候买的串子,总没见你戴过?” 婉初顺手摘了下来,放进匣子里:“今天荣家老太太送的,推托不了,只好戴着……我那里还有一件蜜蜡暖手,回头请福伯给老太太送过去。虽比不得这串,总也算回个礼,不失礼数。” 沈仲凌点点头,又将她的手握住:“手这样凉?凤竹又玩疯了,也不陪你回来?” 婉初低低一笑:“她人大了,到了要放出去的时候了,何必耽误她,由她去玩吧……”话到此处她便觉得不妥了,旁人听去,不知道会怎么想。 可是,他又怎么想? 沈仲凌依然不接话,默默拿了婉初的手,一只一只放进烧暖的手焐子里。 这不清不楚、避重就轻的温情暖意却叫她凭空添了一丝愠气,赌气似的把手从焐子里抽出来。 沈仲凌又拿着她的手塞进去,婉初才抽出来,又被他塞进去。最后,婉初索性扔了焐子,反握住了沈仲凌的手。 偶有一瞬,今夜荣逸泽修长的手指划过心头。沈仲凌是摸枪的手,虽也修长,却是布了些老茧,指节硬弛,跟他的样貌格格不入。 还要怎么说明白呢?她似乎已经没什么耐心了,她今年眼见就二十一岁了,寻常人家的女儿到了十八九岁都已出阁了。 四年来婉初第一次放下女儿态,主动亲近。 沈仲凌这时候怎么还会不知道她的心意?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婉初……”声音里满是为难。 那一声轻叹却是重重地落在她的心头,震得她心底一片涩涩地疼。“好了,你别说了,我知道你不想为难你大哥,那就为难我吧。”说完,轻轻放开了他的手。 沈仲凌却害怕了,她恼他、气他、骂他,他都不怕,就怕她这副放弃的模样。他把婉初松开的手又重拉进自己手里:“再等等,等军饷的事情解决了,大哥也不会再逼我,何况咱们的婚约是老爷子定的,万事有老爷子给挡着呢。等七月我娘的孝期满了,咱们就把事情办了。你知道大哥那个人,为人激进惯了。可我的一切都是大哥的,我不能忤逆他。”说到沈伯允时,他是半个“不”字也不肯说的。 婉初叹口气,老爷子再是个守信的人,如今京州军的情形她不是不知道。江东水灾,盗匪横行,大部分田产收不上来,供不足京州军日常开销。如今山河零落,四方八面各有英雄虎视眈眈;军饷迟迟发不下来,军心不稳……他能顶几时,还是个未知数。 沈伯允那边已然活动开了,早动了沈仲凌的心思。现在又推出个荣逸泽给她,全然不提两人的婚事……算了,也懒得跟他说这些,平白又给他心里添堵。 婉初低着头自顾自地心事了了,忽地抬头,就迎上沈仲凌的眸子,盈盈满满的情愫。手被他牵着,被他这一看突然就脸红起来,心也突突快速跳起来。 犹记得小时候槐花树下,白衣少年在小婉初的脸上亲了一下,小婉初就号啕大哭,说:“你欺负人,你欺负人……” 少年说:“我爹说了,你是老王爷许给我的媳妇,我不会欺负你。” 彼时张狂的少年,如今也老于城府,碍于男女大防。沈仲凌强按捺住拥她吻她的冲动,抛下一句“早点休息吧”转身离去,走到门口顺手把大衣给拎上:“明儿我差人给送走,这衣服看着碍眼。” 留着婉初扑哧一笑。 第二日一大早,还没待沈仲凌把衣服给送去,荣逸泽已然坐在厅里姿态惬然地喝起茶来了。沈老爷清晨才回府,这会子正补觉。绣文推着沈伯允从东院里过来见客。 放下杯子,荣逸泽站起来迎过沈伯允,笑问道:“伯允兄睡得可好?” 沈伯允冲绣文摆摆手,绣文正要退下去,荣逸泽将茶几上的一个锦盒递给绣文,道:“这是老太太吩咐带过来给大少奶奶的。今年山里收了些上等的好货,老太太让给大少奶奶尝尝。” 绣文接过来,打开来看是一支上好的老参,谢过他便欢天喜地地退了下去。 两人双双落座,荣逸泽用茶盖拨了拨杯里的茶叶:“伯允兄最近气色不太好啊。” 沈伯允轻咳了两声:“我的气色好不好,还是全要仰仗三公子照拂。” 荣逸泽抿了口茶,顿了顿,端然道:“茶是好茶,就是陈了些……南边的路都快被杨疯子给断了,好茶都送不过来了。” “杨疯子倒是好办,只是看督军办不办。只是督军还没想好,废了杨疯子,这南边的货运线交给哪个可心可靠的商家?”沈伯允端起茶杯,不喝,却望着荣逸泽。 荣逸泽笑了笑,正色道:“伯允兄既然看得起荣三,就应该把心放回肚子里头去。有利,我荣三便要图,什么世情伦理,在我这里向来都是分文不值的。” 沈伯允哈哈大笑:“三公子果然非常人,我沈伯允没看错人。待到舍弟和梁家联姻之时,就是三公子运作南方商线之日!” 第二章 流年未肯付东流 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