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剪辑

    机场的落地窗外是刺眼的冬日阳光在流泄，秦桓额前软趴趴的一早还来不及打理的刘海儿遮住了视线的一部分，又令那即将腾上云端的飞机从发丝的缝隙中透露出来。

    设备的成本再控一下知道吧，利润率那么低还赚什么钱啊？对了，公关公司的合同定了没？卡在采购部，得了得了知道了，下周我亲自去请他们Phoebe姐泡汤。

    别老皱眉了玥姐，等哪天有真性皱纹可有你急的。

    看着老板李玥没好气地挂了电话，秦桓嘴边噙着笑接过话题，你说你这日理万机的，还一大早亲自送我来机场，怪不好意思的。

    嘿，平时跟个直男似的，还知道真性皱纹这词儿呐？说得很好，下次别说了哈。

    李玥边在手机屏幕上敲敲打打回着微信，边啐道，还不是您老人家清心寡欲这些年连辆车都不肯买，小郭他们几个住得本来就远，一大早要从北边开过来，你总不见得还好意思人家绕路来载你？

    行了，多谢我玥姐。

    他的班机过早，淡季的机场本也就没什么人流，秦桓边悠闲地排进值机的队伍，边回应着身后李玥风风火火的一串话。

    话说回来，夏天别忘帮我喂哈，我保证每天在舟海青灯古佛帮你祈祷少长皱纹

    废话，我干儿子我能忘？不满地白他一眼，下一刻，说话的声调却陡然降下，向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李玥也突然开始真情实感。

    嗐，说正经的，这次好歹出差三个月呢，来这么一趟特地关照你，什么意思你知道吧？

    昂，知道。秦桓一把抓起机票身份证，儿行千里母担忧嘛。

    靠，滚滚滚！李玥借着十厘米高跟鞋带来的身高优势赏了秦桓一记暴捶，又在低叹一声后逐渐柔软了口气。

    我是说虽然这个项目不小吧，但你也这把年纪了这几年你的私事你不说，我也尊重着你不问，但你看着也不是有多缺钱的人，我多少能猜出来你是在别的方面不顺心，想要借用工作来转移注意力。

    甭管什么理由吧，但再怎么说也有个限度，是吧？小郭他们年龄职级都比你小，我就怕他们劝不住你，这段时间在舟海你可悠着点，钱都是给甲方赚的，没必要过度折腾自己，知道吧？

    懂，这不就是项目忒大要上心，熬十天夜以后可以眯一会儿的意思吗？

    秦桓玩笑着拍了拍胸脯，老板放心，我可有觉悟，剪辑那是我人生的终生理想，千言万语，臣必当鞠躬尽瘁！

    你就贫吧。李玥抱着臂无奈笑笑，行了行了，郭成秋说他们早到了，别迟到，快滚吧你。

    -

    飞机平稳飞行后，秦桓从电脑包中掏出笔记本，打算挤出碎片时间将上一个项目最后的收尾工作剪完。

    虽说平时爱和李玥斗嘴，但秦桓内心不是不感激这么个挚友兼老板的。

    凭借一点微薄的同学情谊在他刚来到这座崭新的城市最落魄艰难的时候给了他一份工作，公司慢慢有起色后，又容许他和其他几个核心成员一起购买原始股。

    好赖秦桓孤身一人也没什么寄托，多为公司付出些，本也是应当应分的。

    何况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需要一个出口用以逃避那些绵延的情感与想念。

    可那样的情绪却还是来了或许因为他怀着卑微的侥幸，估量着毕竟跟组剪辑不似摄影团队，他大可以在剪辑室里偷偷关注那些被镜头所摄取的季清尧，又不被现实中的他发现。

    又或许因为那天夜里搜索引擎里电视剧中的季清尧的模样曾浮在网页下端自动播放，剪辑的蒙太奇构造出他对女主的眷恋情深，一对天生适合镜头的眼睛里盛满爱一个人时才会有的光亮，却又隐隐透出爱而不得时的凄苦。

    秦桓看着电脑屏幕上还剩一大段空白的时间轴持续地发着怔，他想起多年以前他见到季清尧的第一面，也是在剪辑软件的画框里。

    那时还是大三学生的季清尧，就已经极会捕捉镜头了。

    在学弟口中面对陌生人常有些害羞社恐的影视学院校草，却能在学生作业的粗糙镜头中凤眼含情，特写里不断扑簌扫动的睫毛更是像极了蝴蝶慌乱时摆动的双翼，一下，两下，三下

    秦桓贴合着分镜的要求拉长镜头时间作出慢镜的效果，几秒钟后，盈于男孩眼底的泪终于啪嗒落下。呈现的最终画面是足够令人心惊的美与脆弱，倒像是时间独独为了这一整段表情的主人公特意放轻脚步般的。

    毕业了几年的秦桓本只是被相熟的学弟叫去给他的期中作业帮忙剪辑，谁成想却意外被季清尧这么个难得的好苗子吸引。

    那时候他一心想要拍他剪他，用他来承载自己好的案例作品，却也有暗暗的因一瞬心动而产生的别他的理由在无声中缓慢滋生。

    经由学弟的引荐，秦桓很快与季清尧在现实当中认识，他真人果真有些青涩可爱的羞赧感面对面时不敢看秦桓眼睛，说起话来又有些断断续续的，也只有讨论到表演时才会情难自禁地侃侃而谈，可这份特殊却教秦桓更加深了对这个年轻人的欣赏和好奇。

    后来他更频繁地来往于公寓与母校，又花了一整个学期半认真半玩闹性质地「追」季清尧。

    那时尚且称得上年轻气盛的秦桓，可比现在张扬拉风得多。

    C城公司离家遥远又不便，摩托便是他日常必备的交通工具。对季清尧热情起来时，常常是往他教学楼下一停就能招惹住下课人流的大半目光。

    可仅有的第二套头盔他却只留给季清尧一人，这时候的男孩总是懵懵地瞪着大眼睛看他，不笑时有些偏冷的气质独独因为他显出了那么一丝呆萌。

    他约季清尧吃饭喝茶，又在那些外出的间隙为他拍摄下随意中不乏精致的片段。

    季清尧的肤色很白，在阳光下显得细腻得仿佛透明，他拍他日光袭来时紧缩的瞳孔，也拍他侧面时棱角分明的下颌角，在不知觉中记录下男孩仿佛是惯性使然的那一点儿特殊的离群和孤独。

    他却也撷取了他喝咖啡时要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挑出泡沫，面对路边的小猫小狗会情不自已地把它们当是人似的絮絮叨叨，信息化时代却还是喜爱用笔记录下每天发生的事零零总总可爱的细节。

    后来他将所有片段剪辑成一个属于季清尧的意识流的个人短片，起名叫做。

    那也同样给了他和季清尧开始的契机。

    影视学院里，季清尧这般踏踏实实念书的说到底还是少数，而大多学生则很早就开始频繁跑组走穴争取曝光，类似这样的个人风格强烈的短片，无疑是面试剧组时候很好的敲门砖。

    于是，当被上传到学校论坛，便有其他表演班的学生慕名来邀约秦桓为自己制作案例。

    那天，小男孩小女孩的微信好友提示刷爆了秦桓的手机，依然愿意出来赴约却对二人关系不置可否的季清尧突然夺过那吵嚷的罪魁祸首，接着半是困惑半是不满地直视起秦桓的眼睛。

    你也会给别人拍东西和剪东西，对不对？

    啊？哦，你是说这些要加我给他们做案例的你同学啊？秦桓莫名其妙地耸耸肩，我哪儿那么有空啊，他们又不给我钱，哪儿像你

    像我什么？他像是偏偏挑准今天来刨根问底。

    像你嗐。秦桓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像你那么吸引我呗。

    那我一直都会那么吸引你的。季清尧像是刚刚钻出洞穴的初识这个世界规则的小兽，懵懂却努力地朝秦桓表达出自己的亲近似的，我是说真的。

    除了你的工作以后，你的画面里只有我，好不好？

    飞机与地面倏然间的碰撞感将沉睡中的秦桓激醒。一睁眼，睡眠中盖上的毛毯已经掉落在地，或许因为这个，不知不觉独自度过了三年的自己才会突然觉出刺骨的冷。

    撩起依然疲惫的眼皮往窗外望上一眼，这正是他和团队即将度过三个月的沿海城市。

    这是有季清尧在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