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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妙妙“呕”地一声,胃中返上了酸水。 “师兄……”她颤着手,紧紧抓住身旁的人,眼圈泛红,脸色瞬间苍白得有些过分。 “那锅里煮的……是住我隔壁的书生!” * 上辈子燕妙妙旁听临床医学类课程的时候,正好学过这种会导致人体手脚震颤的疾病。 或许从昨日起,“库鲁病”这个词就已经在她的脑海里种下了种子。 而这巢州城中的百姓为何个个神魂不全、被狐妖轻易附了身…… ——同类相食,会使得自身元气湮灭、魂魄分散。 温敛缓缓转头,看向广场之上。此时人群争相扑向那中心的大锅,双手高举瓷碗,等着那道人一勺一勺将锅中的汤食分给众人。 他见到昨日还同桌吃饭的淑云领着个子矮小的阿福,满脸虔诚地跪在铁锅之前,仿佛那锅中汤水是长生灵药。 燕妙妙还抓着他的手臂。 温敛强自压下心中的震动,长袖一挥,那铁锅便“嘡啷”一声翻到在地,锅中肉汤泼了半个广场,烫到了站在周边的百姓。 阿福“啊”地叫了一声摔倒在地。可片刻之后却又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用手上破旧的瓷碗试图去舀落在地上的汤汁肉块。 惊呼声中,腾腾腥热之气散尽,温敛分辨出肉块之下,埋着的数块人身所独有的骨骼形状。 他将还在因恶心而颤抖的燕妙妙拢在怀中,一步一步踏上虚空,漂浮在半空之上到了广场中央。 身前的姑娘曾是凡人,脚下跪伏的……亦是凡人。 “……仙人下凡了!” “……是真的神仙吗?” “……狐仙大人又现世了!” “……仙人……” “……仙人……” 温敛冷冷掠过底下或惊异、或恐慌、或狂热、或尊崇的人脸,眼中毫无波澜。 他自小在仙山之中成长百年,见过凶兽狰狞、见过魔域险恶、见过妖孽骇人……却独独没有见过人世间的大恶。 他隐下胸中情绪,缓缓开口:“你们可知……同类相餐乃六界大罪,死后魂魄湮灭,再难入轮回?” 人声寂静片刻。 再听见声响时,便是人群纷纷下跪求饶,痛哭忏悔萦绕不绝。 “……求仙人救我们!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无知者无罪……” “……仙人大慈大悲!大慈大悲……” “……仙人大德,我还有孩子……” 人声沸腾、广场喧闹,一如前夜的花灯节庆。温敛垂眸,他以为百年的清心寡欲已将他心性锻炼得无比坚定,可听着这众人的求饶卖乖、哭嚎辩解之声,胸中的厌恶之情却是一波接着一波翻涌了上来。 仍将脑袋埋在自己怀里的姑娘忽然扯了扯他的腰带,幽幽叹了口气。 “师兄。” 燕妙妙抬起了头,脸颊依旧苍白,澄澈的水眸中露出些倦意。 “我们走吧,”她抿了抿唇,“这事我们管不了……他们……他们也快死了。” ——修道之人奉行天道,不可插手人界事务、手中更不能无端染上杀孽。 即便是如此大恶,他们也的确什么都做不了。 何况此时几乎城中的所有人都已经显现出了库鲁病的症状,印象之中,临床症状显现之后,最多只剩三到六个月的时间好活。 温敛轻抚了抚燕妙妙的发,只觉得周遭一切都浑浊腌臜,再不愿在此处多待哪怕片刻。 他甩了袖,不愿再多说一句,当下便要离开此处。 “燕姑娘!”正是此时,一个略熟悉的嗓音大声喊了出来。 温敛回身,见到那为首的道人脱了脸上的面具,一张方正的国字脸全露了出来。 “燕姑娘!温公子!是我!是我冯定邦!” 燕妙妙探出头去,紧抿着唇看他,不发一言。 冯定邦跪倒在地,疯狂磕起头来:“求二位仙人救我巢州啊!” “……救巢州?”半晌,待到那冯定邦身前的石板已染了半块猩红,额前血流如注之后,燕妙妙终于淡笑出声,从温敛的怀里站了起来,看向脚下众人。 “怎么救?将你们一个个开膛破腹,把曾吃下去的骨肉一寸寸剔除出来吗?” “你们觉得这样……就干净了?” “你们……”冯定邦抬头看向燕妙妙,满脸鲜血、目呲欲裂,“你们是仙人,自然不知我们的万种苦楚!你当我们愿意如此?” 他压抑着苦痛的嗓音悠悠飘荡在广场之上。 “四年前,羌国入侵我朝,巢州城全民皆兵共同抗敌。可谁知敌军来势凶猛,将我城池足足围了一年!一年无耕种、一年无收成……你们可知道巢州城中曾遍地饿死骨、连颗草根也不剩?我们……我们不过是为了活命……” “战时或有逼不得已,”温敛开口,透出一股凛冽的寒气来,“那今日你们杀害过路书生,又当如何辩解?” 冯定邦用膝盖挪了几步上前,狠狠咬着牙,唇边呲出了血。 “……狐仙救了我们一次之后,本以为我巢州自此便得安宁。可却没想到羌国又趁狐仙离去,将我们好不容易重新栽种的田粟烧尽、一粒米都没留下!我们只能、只能再次以战死的亲友们为……” “……而当我朝战胜,巢州城却成了真正的人间地狱……没人有脸在那之后再活下去……你们可知羌国败退当夜,我们巢州百姓足足有三十人羞愧自戕!我只能换了书中经文、哄骗他们,说、说吃下这骨肉是天道所向……可以得道长生、修炼飞仙……” “在这之后,事情便越发不受控制……若不是迫不得已、若不是走投无路……”他猛地痛哭起来:“又有谁、有谁想做出这样的恶事,谁想如此活着?你们修仙得道、随心所欲……又怎么、怎么会见过人世疾苦……” 呜咽之声遍起。 燕妙妙转过头,看向远处还带着焦黑痕迹的城门,又看向脚下跪的东倒西歪的老弱。 “我见过人世疾苦的。”她垂了眸,轻声开口,却没叫人听见。 她那夜自然没对温敛说实话。 那年两个孩子逃荒行走,怎么能不苦呢。 可要如何说她曾为了一小块硬面饼,被两个成年人围着拳打脚踢。 又如何说她曾试图躲避人贩子的追捕,抱着阿弋足足跑了一整夜。 更如何说她曾亲眼见过同行的难民偷偷割破了自己兄长的喉咙,只为了能得到一餐饱腹。 温敛说她年幼时怕黑——其实她不是怕黑,只是那时在漆黑的树林中迷路,让她回到了那三个月来萦绕不绝的噩梦之中。 能说什么呢,众生皆苦,我亦如此罢了。 她到了最后,终究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紧紧抓着师兄的衣角,不肯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