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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上邵力是李顾没想过的事。但他在城里做工,这附近的工程又多,遇上也实属正常。邵力穿着灰扑扑的工装,裤子上散落着些发白的油漆点,整个人看起来却精干,带着几个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一起在这里吃饭。一见到李顾来了精神,他坐过来问李顾要不要去做工。 “真不骗你,机会好着呢,你考虑考虑呗。” 邵力捎带看了一眼旁边小孩,觉得挺乖,随口问了一句是什么人。李顾没想细说,就讲是远亲的弟弟。邵力对纪寒星笑了一下,然后很阔气地一招手,让店主给加了一杯豆奶送他,之后便拉着李顾说事。李顾看看纪寒星,实际他更愿意和纪寒星凑一块说话,只是碍于同乡的面子,还是要听听邵力怎么说。小孩自己小口小口吃着东西,并未因为被冷落而流露出什么不开心,李顾这才稍稍放心,把他凳子挪到里面靠墙的位置,让他坐下继续吃。 “情况就是这样,我爸最近几个工程做得都不错,接的活儿也多了,你知道现在最大问题是什么吗?不是怕赚不到钱,就是缺人。”邵力飞快扫了一眼身后那桌埋头吃饭的几个男孩子,压低了声音对李顾道:“我爸说了,自己手底下带的人,还是要知根知底,从别处招来怕有问题。” 李顾吸溜一口面条,问:“你们村上不是挺多人嘛,你咋这么着急?” 这话正说到邵力痛处:“我也实话跟你说,你是不知道,村里像我爸这样的也有。现在摊子铺开了,各家都有活儿做,都在往城里带人。我们村就那么大,人都快被带得差不多了,所以我这不是来问你嘛,也问问你有没有其他能带出来的人。” 李顾小大人似的一皱眉:“你去我们那儿估计也没人,现在有规定了,宁川小孩必须读满三年才能出去。” 邵力嗤笑:“哪儿的规定,谁规定的?” 李顾对他这态度颇不赞同,可又觉得这个道理太大了,他一时半刻没法掰开揉碎了去跟邵力说清楚,于是低下头去再捞了一筷子面,声音也不大:“村子里嘛。” 邵力揽着他肩膀笑,根本没当回事:“你啊真是……这一旦有钱能赚了,你们村那个情况,哪家家长愿意放着一年万把块的收入不要,非让小孩去读书?” 两人观点对不上,李顾又耐不住性子想反驳,他刚要说话,眼角余光扫到纪寒星碰掉了筷子,于是赶先一步把筷子捡起来,又找店主拿了新的,借热水烫过一遍再给他递回去。邵力看看他带孩子的殷勤样儿,也不把话接着往下说了,他感觉到李顾对这事不是很有兴趣。 邵力一面觉得李顾有些可笑,或者还不到用可笑这么凉薄的词,就是一种不清醒,天真得有些愚蠢。读书有什么用呢,他跟李顾一般年纪,已经在他爸的提拔下带着两三个人的刷墙小队了。另一面看着李顾身上干干净净,他又有些羡慕,带着点微妙地想或许李顾只是懒,不愿出来做苦力。可他们一般地方出来的,李顾又有什么可骄矜的,哪怕拖上几年,最后还不是要跟他一样去卖力气么? 有小时候一起玩过的情分在,招安没成也没坏了面子,邵力吃完面带着他的小兄弟们走了。过了会儿纪寒星吃完,李顾给他擦嘴擦手。纪寒星这才开口:“李顾哥哥,你是在考虑刚刚那个人说的事情吗?”李顾说他不知道,他也不懂哪个是更好的,他还不够居高临下去评判人生选择。只是觉得许寄文有一句说对了,他没有把这件事做好,就没有资格怀疑这件事的意义。“等哥念到第一名吧,也许到时候就知道读书有没有用了。而且……我答应了纪老师,要读出个样子来。” 纪寒星笑眯眯:“我相信你可以。”李顾已经知道这位小朋友只是很爱捧场,但他依旧高兴,伸手刮了刮纪寒星的鼻子:“哥不会让你白相信的。” 附近确实做工程的多,他们出来这么一会儿就看到不少在挖路和造楼的,这意味着这个地带正在经历迅猛的发展,从基础建设开始更新迭代。李顾看了眼纪寒星学校里统一的深色小皮鞋,像从前每一次那样蹲下来朝小孩勾勾手:“走,哥背你回去。” 作者有话说 李顾这时候还以为自己在纪寒星的人生里扮演的是模范兄长的角色……唉,年轻。 我错了 回去之后,李顾真正拿出了那股蛮牛似的劲儿在学习上。别的优等生可以用“努力”、“踏实”来形容,李顾却有种恶狠狠在念书的架势。倘若这些科目有灵性,大概也要被李顾吓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团。他就是这么憋着一股狠劲,成绩一路飙升。 许寄文对李顾的判断没错,李顾这么个基础,随便跟哪个城里孩子都比不了,他扫盲教育来得晚,甚至认识的字都有限。但他唯一一个好处,是很笨拙的努力,学过的都不会忘,只要是老师课堂上提过的,哪怕再边角料的知识点,李顾第二次遇到就会了。 这实在不算是很有天赋的学生,可当时的教育目的和评判学生的标准,说到底都只在围着书本打转,一张试卷能圈出来的考点也有限,恰恰合适李顾的“笨”。 李顾学得卖命,一方面他要给自己争一口气,另一方面是听说了许寄文去找各科老师碰了软钉子,他得给许寄文长脸。七班积弱,跟师资力量多少也有点关系。原本是老师不教,学生不学,一拍两散正正好。现在学生想学了,老师却未必都想教,想转变到一拍即合没那么容易。许寄文要带着这帮兔崽子学好,奈何人生残酷,首先这英语课的事就搞不定。 英语老师杨芸说什么都不愿意教了,气头上甚至放话不会再踏入七班一步。许寄文同她软话说尽她没消气,年级主任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县城是小地方,亲缘关系盘根错节,她家里有人,年级主任不愿得罪,说不通,也不敢骂狠了。毕竟七班被视为流放之地,一群扶不起拉不动的熊孩子,象征性为之努力还能说得过去,真要伤筋动骨去为他们争取,也是觉得划不来的。 许寄文只能继续代课,靠着录音机和教辅资料来传道授业。可他毕竟不是专业的,有一天试卷答案跟他上课讲的理论有悖,解析处还写了个杀千刀的“略”,许寄文卡壳——要么他错了,要么答案错了。他琢磨蛮久,他要是这个专业的,当下就能有评判标准答案的自信,可他不是,他也不敢误人子弟,酝酿了片刻之后很有些歉疚地开口:“咱们先往下说,这题……搁一下。” 学生学得心中惴惴,尊重许老师和他们认为许老师在英语这件事上不专业并不冲突,于是底下一阵交头接耳。 终于余威看不下去了,他倏然站起来,打了个报告就匆匆出门。 他去找了英语老师。 这个时间杨芸原本排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