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丝路漫漫

    草屋中，一名瘦弱的少年在草席上吃力地张开了双眼，无助地看着周围的人们。

    “他醒了。”一位年纪较长的中年人有些满足地点了点头。

    少年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昏迷了过去。

    没有人说得清这个少年的来历。有一天午后，天上飘来了一朵巨大的黑云，没有下雨。几声闷雷过后，黑云消散了，地上便平空多了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垂死的少年。

    商队里有好心的人救起了他，喂他食物和水。药品在这个时节十分昂贵，得不到治疗的少年只能依靠自身的生命力在死神手里挣扎。幸好，他的命看起来很硬。他在一天天地好起来，气力也在慢慢地恢复。

    在少年睁开眼睛后的第五天，他已经能起来帮商队里的人干干活儿了。他很聪明，也很能干，但没什么人喜欢他，因为他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孩子。

    有时候，人们问他从哪里来，是哪里人，父母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他总是摇摇头，一声不响地走开。其实，他自己也想不起来，但他不会去想太多，那些往事并非是足以令他沉迷的事情。

    商队里有一些年纪相若的少年，常常取笑他。每次经过他的面前，便轰地一声大笑起来，大喊着：“黑云生下来的！”就一哄而散。他听了全不在意，由着这些人乱喊。商队的头儿听说了，顺口说了句：“什么黑来黑去的不吉利，叫好云算了。”恰巧这头儿姓赫，“黑云”便有了一个大名——郝云。

    百余年前，班超、班勇威震西域，夺回了曾一度被匈奴所占据的西域，重新设置了西域督护府，使五十多个城邦国家服属汉朝。平定了中亚之后，丝路上地交通与贸易进一步趋于繁荣。甘英出使罗马之后，通商也逐步走向繁荣。大秦王安敦的使者来到汉朝拜访，带来了许多汉人从没见过的宝物，更促使商人们走上这条漫长的黄金之路。

    商队带着各种各样的商品，有葡萄、苜蓿、胡麻、黄瓜、胡椒、胡桃等食品，还有地毯、毛织物、蓝宝石、宝石、金银器、玻璃制品、珍珠、土尔其石、以及罗马、波斯的银币等。商队里还带了几匹名扬天下的大宛马。

    有这么多的商品，当然也不乏各国的女人。当年张骞娶了一位风情万种的匈奴美女为妻并带回中原后，收纳异国女子为妾便成了朝中高官的癖好。这里有许多不同的女子，有专门出卖身体的低级妓女，有擅长丝竹的乐女，也有体态轻盈的舞女。有些会被卖到下三流的妓院，有些将在乐府里度过青春，运气好的或许会在某些大户人家里当奴婢，等待成为小妾的命运。

    和其它同龄的人不同，郝云对异性并没有太多亲近的yu望。那群整天吵吵闹闹的女子也并不喜欢这个闷头闷脑的孩子，总是支使他去干一些无聊的小活儿。俗话说，女人多的地方麻烦也多，麻烦的事儿也就这么来了。

    有一个安静的女孩子在商队里显得十分特别。她总是用长长的黑纱蒙着脸，平时不爱说话，也许是因为那双灵活的眼睛已经足够帮她表达一切了。商队里的每一个人都很敬重她，没人敢说半句她的闲话。郝云听说，她的父亲曾是一位办事勤勉的西域地方官，一年前死于官场中的一场小纷争，全家上下也沦为官奴。

    少年的好奇心被这位神秘的官婢激发起来了。或许，她很丑，不敢露出脸来；或许，她长了什么要命的怪病，弄得满脸恶疮；或许，她是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害怕被居心不良的恶人见到。毕竟，这个世道并不太平。自从中原战乱频发以来，驻守西域的官兵日益减少，商路也变得越来越不安全。

    郝云有事没事的时候总在她周围打转，争着帮她做些琐碎的小事情。郝云越是知道她的真面目，就碰上了越来越多的钉子。郝云为她打水洗脸，她却背对他梳洗；为她送饭，她吃得很小心，连下巴也没有露出来。若不是害怕挨打，郝云说不定会去偷窥她洗澡澡。

    正在郝云无计可施的时候，这个官婢却去对商队的头儿说，郝云这个孩子很勤快，就让他跟着她好了。反正郝云也只不过是一个比她小好几岁的孩子，人家也没有什么闲话好说，头儿想也不想就答应了。郝云惊喜之余也有几分无奈，人家已经是官婢了，自己做了她的下人，便是奴才的奴才了。尽管如此，他也并没有太在意这些，就兴冲冲地接下了这份差事。

    好在官婢并没有把郝云当作下人使唤，还像对亲弟弟般看待他。赶完路休息的时候，她会教郝云吹长笛，但她自己却很少吹奏。

    夕阳西斜的时候，黄红色的低角度光线充满了天空，高大的仙人掌投下长长的黑影，空气渐渐地变得凉爽，沙漠恢复了生机，小动物和昆虫开始外出活动，各种植物也含苞欲放，渐渐显露出动人的沙漠景色。夜深了，沙漠里仙人掌的形状显得古怪起来，这里的空气十分燥热，仙人掌上也粘满沙土，显得无精打采的。

    “你会到哪里去？”郝云放下长笛，问她。

    “这很重要吗？”官婢淡淡地反问。

    “当然了。”

    “我早已习惯了到处飘泊，到哪都一样。从一个地方被卖到另一个地方，从一户人家被卖到另一户人家，不同的只是价钱罢了。”

    “虽说如此，你也可以为未来做些事情。生活不会总这样单调地过下去的。”郝云站了起来，望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她。

    “我可以做什么呢？唱得更动听？跳得更好看？让他们把我卖个更高的价钱吗？”她像是在问郝云，却又像在自言自语。

    “总会好起来的，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郝云挥了挥手中的笛子。

    “面包是什么东西？”

    “就是包子，家乡话就这么叫。”

    “家乡么？不知道家乡怎么样了。”她凝望远方，却只看到一片戈壁。黑色的夜里，月光暗黄，戈壁化作高高低低的房屋，悄然无声地静立着，格外地寂静。

    “天冷了，回帐去吧。”一阵寒风袭来，吹得郝云缩了一下脖子。

    “云儿你是南人吧，为什么这么怕冷？”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哪里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

    “忘了过去多好，什么都不用挂念，什么人都不用去想，就这么无忧无虑地过下去。”官婢轻笑着说。

    “才不好呢，像个傻子似的什么都不记得。”郝云哈哈一笑。

    “你聪明着呢。如果好好读书的话，长大了肯定能做大事情的。”

    “我行吗？”

    “当然行。乱世，就是英雄的天下。如若我是男子，也当闯荡一番，建功立业，扬名立万。”

    “这么多事情做，所以当男人才累啊。”郝云眯着眼睛说。

    “才这点大的孩子，喊什么累呢，睡你的觉去吧。”官婢含笑嗔怪着，推他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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