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碾过两个州,朝廷文官,尤其各大士族也不会饶了他。赵超也不会让涂日升好过。 而求情的游淼,势必位于一个尴尬的位置。 “也不尽然。”游淼淡淡一笑。 “你觉得当今天子,是个怎么样的人?”涂日升问。 游淼眯起眼,沉吟不答,仔细想起来,似乎连他也不算太了解赵超。赵超是个怎么样的人?这个问题或许无人能答,他总觉得自己认识的赵超,只是那个坐在御座上,许多个赵超的某一个。 那么谁了解他?聂丹或许了解他,然而说不上最。说来说去,整个天启,真正称得上了解他的,确实就只有游淼了。游淼在答应涂日升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预料到了押着他归朝后的一系列反应。有他求情,赵超势必不会杀涂日升,他这人心地不坏,也不阴狠,更不多疑。 但为了压住朝廷百官的舆论,他会将涂日升押进死牢,待来年问斩。过一段时间,再想个办法,放出来,让涂日升为己所用。 “他……爱才如命。”游淼道。 “爱才,还是爱财?”涂日升道。 游淼知道涂日升的意思,笑了起来,说:“你不必担心,陛下不会杀你。” 涂日升叹道:“我这条命,死不死并无关系,留着也是无用,若能救江南百姓于水火,我甘愿一死。但无论陛下如何待我,游大人,我想朝您求一个人的性命。” 游淼心中一动,不知为何,想起涂日升先前说过的话。 有一个老朋友,想与你谈谈…… 究竟是谁?游淼警惕起来。 涂日升:“跟我来,游大人。” 涂日升不待游淼回应,便自顾自走进芦苇丛里,惊起一群鸟雀。 暮色沉沉,夕阳如血,映着寒山一轮初月,游淼没有怀疑涂日升要挟持自己又或是想做点什么,毕竟他就算抓了自己,也没任何作用。 “南乡起义前我就已经想好了,只要朝廷愿意开仓赈灾,我愿领去所有弟兄们的罪。”涂日升一边走一边说。 游淼:“你早就知道这次举兵,不会胜?” 涂日升点头:“是,与我亲近的几个兄弟也大多知道,这场仗打完后的下场,游大人愿不追究其余人责任,已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但这位弟兄,我终究觉得该听听您的意思。陛下可斩我首级,但您一定得保住他,让他为国征战,光复我天启。” 涂日升将游淼带到荒原上一个茅屋前,又说:“我先前与他约好,无论事成与不成,都会想法安置他。也是他告诉我,既是你来宣旨,江南百姓生计有望。” 193、卷四 减字木兰花 游淼始终不知涂日升卖的什么关子,这一路上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任何故交,会进了农民起义军的队伍。然而推开茅屋门的一刹那,他怔怔看着那人,泪水倏然涌上心头。 那男人跪坐着,眉前蒙着一块黑色布条,面容污脏,头发纠着泥垢,瘦得令游淼见之害怕。 “涂大哥?回来了?” 游淼跪下去,跪在唐晖面前,伸手去摸他眼睛上蒙着的黑布,唐晖登时怔住,发着抖抓住游淼的手。 “唐大哥……”游淼的声音发着抖:“唐大哥?怎么是你?!” 那一刻,任唐晖怎么说,怎么恳求,游淼都无视了他的话,将他强行架起来,拖着就朝军营里走,一边走一边喊李治锋,唐晖几次挣扎要逃,却被李治锋抓住,带回了军营。 深夜,烛光下,游淼眼泪不住朝肚子里咽,解开了唐晖的蒙眼布,看到两个触目惊心的窟窿。 “陛下问起我了么?”唐晖颤声道。 游淼哽咽道:“问了,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唐晖的声音低沉而绝望:“我没脸活着,也没脸死,我对不起三殿下,对不起聂帅,对不起你们……” “胜败乃兵家常事。”李治锋淡淡道:“都像你这样,大家还过不过了。” 游淼心里叹气,心道如果聂丹在这里,必然会将唐晖朝死里揍一顿,再将他死狗般地拖回朝上去。换个时间点,唐晖兵败,丢盔弃甲地逃回天启,必然是个斩首的命。然而到了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回来了就好。”游淼道:“跟我们回去罢。” 唐晖:“游子谦,你若不嫌弃我这个哥哥,听我一句,就在这儿,将我杀了。这样我还是为国捐躯的唐将军。” 李治锋勃然大怒:“你想躲到什么时候?!躲躲藏藏地活,还是带着屈辱去死?!你死了,鞑靼能滚回去北方么?!” 唐晖脸色惨白,纹丝不动,游淼叹道:“涂日升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换你的性命,唐大哥,你姑且为了他,自己想想,是成全自己名声,还是以家国为重。” 唐晖不再说话了,当夜李治锋为他调了药膏,治疗他身上的跌打之伤,游淼又与李治锋帮唐晖脱了衣裤擦身,游淼生平从未见过这么狼狈的人,唐晖简直饿得皮包骨头,肋骨一根根的,全身又都是伤痕。当年他把李治锋从死亡线上救下来的那天,李治锋身体仍是好的,也不像唐晖,随时可能死去的模样。 游淼问了几句,唐晖也不瞒他们,一一如实说了。原来黄河边上那一战,夜半遭了鞑靼人伏击,黄河封冻的冰面破裂,出征的御林军大溃。唐晖落水后被鞑靼骑兵抓上来,无人知他是主将,却以为他是御林军中一名小头目。 御林军负责巡防,主管宫中事务,唐晖被严刑拷打,剜去双眼,宁死不屈,然而鞑靼人让一名队长指认唐晖,那队长恰恰是唐晖左右手,承过唐晖多年知遇之恩。虽食皇粮,却并不尽忠天家,眼中只认唐晖为主。一见唐晖双眼被剜,为了保住唐晖性命,招出了皇宫通往外城的一条暗道。 于是,数天后,京城沦陷。 后来鞑靼军忙着烧杀掳掠,无暇来管目盲的唐晖,而那名队长救主心切,夜半杀了守卫,将唐晖救出大营。带着他一路逃下江南,唐晖无意中得知此人为救他出卖了朝廷,怒而质问,队长自知罪孽深重,祸及苍生,黯然自尽,一死以报唐晖。 唐晖本想一命抵一命,在荒野上抹脖子了事,然而此人跟随自己多年,当初调来江南之时便追随自己左右。从扬州兵畿跟到御林军,虽已身死,而老家江州地界,还有老母妻儿待养。 于是唐晖便拄着一把木棍,跟随难民,一路逃回了江州,找到将士妻儿老母,此刻的江州已饥荒严重,百姓易子而食。唐晖无奈,空有一身武艺,却瞎了双眼,无意中被涂日升发现,招揽进了义军。 游淼半晌不得言语。 李治锋倒是说了句大实话:“不必自责,若无你部下供出密道之事,京城也得被攻陷,早晚的事而已。” 唐晖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