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八章 冀东的一个冬夜（二）

    随着洋务运动的兴起，唐山和天津、塘沽一样，成了华北的工业基地。特别是清末以来，许多达官贵人在唐山置产兴业，让个开平古城变的繁华热闹。唐山城里的建筑也和天津一样，既有老式的四合院，一个胡同五十户到七十户四合院，也有西式洋房，算是个中西合璧的城市。

    部队进城后，一营在保安队哨兵班长引导下直奔保安总队大营。

    这唐山由于军事地位重要，历朝历代都有重兵驻守，兵营规模还是很大的。殷汝耕虽然主要是看上了唐山的工业和交通，将伪冀东防共自治政府设在这里，但也不排除它是看上了这里城防工程坚固、衙门和兵营设施完善、不用花钱建设的好处。

    带路的保安队哨兵班长是个老兵油子了，参军前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恶汉，脑子里没有什么民族大义，有的只是怎么去哪里刮两个钱，钻钻寡妇门子什么的。这一见皇军来了，感觉机会到了，巴结好的话，说不定会有什么好处的。因此，小班长一路上嘴就不停，把个保安总队的情况向翻译官抖了个底朝天，不住地吹嘘自己在唐山是多么地熟悉，连谁家有钱、谁家的大姑娘小媳妇长的俊都说了，还一再保证等皇军和翻译官休息好后，他愿意带皇军和翻译官去好好地寻花问柳一番。听的那翻译官不住地点头，不住地向带队的皇军军官伪翻译哨兵班长的话，那皇军军官高扬着头，骑在大洋马上，嘴里还不停地说着“哟系，哟系！”

    等到了兵营门口，那小班长气势汹汹地上去告诉哨兵，皇军来了，要在这里休息，快开门，喊长官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皇军也不客气了，直接就把刺刀对准了兵营门口的哨兵，把门口工事里的哨兵也全部抓了起来，连带路的小班长都被捆的结结实实的。然后皇军就破门而入，涌进兵营去从被窝里提溜俘虏了。

    直到二营在地下党带领下赶往东门收拾驻守瓮城的保安队的时候，才响起了枪声。

    驻守瓮城的保安队是一个中队，这个中队的骨干基本上全是原北伐战争时期桂系部队的成员，桂系在与蒋争斗失败后，留在华北的部队被改编，这么多年过去，许多人死的死、退伍的退伍，剩下的部队大部分都沦为了杂牌军。这个中队就属于这种情况，为了生存，被编入了殷汝耕的保安队。开始的时候，殷汝耕还是国民政府任命的专员，士兵们自然无话可说。但殷汝耕当了汉奸后，这个中队的官兵就不干了。无奈势单力薄，只好等待时机。北方局组织成立的华北人民武装自卫委员会冀东分会了解情况后，就派李仲黎做这个中队长的工作，希望他们能反正，加入抗日队伍。双方一拍即合，准备一遇合适时机就把队伍拉走。

    二营伪装日军到东门瓮城兵营的时候，站岗的保安队哨兵很警觉，不但不开门，反而马上报告了中队长。

    这中队长以为日军是来缴械的，因为他知道日军对保安队并不信任，听说通州事件发生的直接原因就是当时保安队与二十九军作战故意放水，引起日军怀疑，遂发生矛盾，日军出动十几架飞机轰炸保安队兵营，炸死了十几个人，才引起保安队第一、第二总队全体反正。

    稍一思索，这中队长就觉得日本鬼子这是夜猫子进门，没安好心。如果一旦被缴械，很可能不是被集体枪杀就是被送到满洲做苦力，干脆，反他娘的。反正已经决定加入抗日队伍了，早一天打鬼子比晚一天打强。大不了，阻击一下，连夜撤出去打游击。

    决心一下，保安中队马上就紧急集合，迅速分发弹药，上瓮城城墙了。

    二营长刘石柱是原红十八团尖刀连时候的一名班长，那是随刘一民一路从湘江边杀到冀东的，经验何等丰富，一见保安队迟迟不开门，就知道情况有变，与教导员一商量，就马上派人通知团长火力支援，命令部队立即散开隐蔽，准备用火箭筒和炸药包强行爆破，打开城墙，占领瓮城兵营。

    这瓮城，就是在城门里再建个小城，如果攻城部队突破城门，进到瓮城里，守卫部队可以依托瓮城城墙加以消灭。瓮城的意思就取于瓮中捉鳖一词。有了瓮城，城门防守工事的坚固程度就又提高了一个等级。

    这边二营刚做好强攻准备，那边保安中队就上了城墙。刘石柱还存着一丝侥幸，让伪装翻译官的日语教员爬在地上用个喇叭喊话，说自己是大日本皇军驻天津的第二联队的部队，奉命追击土匪到达唐山，要保安队立即开门，皇军要进兵营休息。

    话还没有喊完，城墙上就响起了一阵排枪，打得战士们面前的青砖地直冒火星。

    刘石柱大怒，手一挥就要下令火力攻击。这时，就听城墙上一个保安队军官大声喊道：“小鬼子，你给老子听清楚了，老子们反了，再也不当保安队了。今儿个打的就是你们这帮王八蛋！”喊完，手一挥，就又是一阵排枪。

    刘石柱一听，敢情这帮保安队要打鬼子啊，马上就下令不得攻击，然后就拿过铁皮喇叭，喊道：“城墙上的弟兄们听着，我们是八路军，是伪装日军偷袭唐山来的，唐山城现在已经被我们控制了。欢迎弟兄们参加抗日队伍。”

    保安中队长一听，有点糊里糊涂，这怎么可能，日军忽然说自己是八路军，谁相信么！就喊道：“小鬼子，少骗爷爷，有种就攻上来。”

    刘石柱一想，空口白话，人家不相信也是对的。就喊道：“弟兄们听着，我们是真正的老八路，山西的太原城就是我们攻下来的。为了让你们相信，我打一炮把瓮城大门轰开，然后派人进去和你们商谈，请你们不要开枪。”

    说完，刘石柱命令火箭筒小组，打一发轰开城门。

    教导师各部队现在使用火箭筒已经得心应手了，接到命令，火箭筒射手马上就取半跪姿势，瞄准瓮城城墙门就击发了。

    保安中队长听刘石柱喊话后，心里还是将信将疑，下令停止射击，看看这群自称是老八路的人能玩出什么花样。

    时间不长，就听轰的一声，城门就被打的粉碎。保安中队长这次算是相信了，因为要真的是日本鬼子来缴械，有这种炮，拿下瓮城根本就不在话下，不可能和自己罗嗦的。

    不等刘石柱派人进瓮城，保安中队长就领着弟兄们下了城墙，出来迎接了。

    见这个保安中队是真心要参加抗日，刘石柱也不客套，直接就说还没有抓到殷汝耕，请他把部队安置一下，打开东大门，迎接在东门外设伏的部队进城，然后分路带八路军去抓殷汝耕和伪政府的其他大汉奸。

    保安中队长马上就命令打开东门，让中队副领着一小队弟兄迎接八路军入城，自己领着两个小队带二营去抓殷汝耕和他的爪牙们。

    殷汝耕在客厅椅子上睡着后，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境中，他到了北京，就坐在太和殿的御座上，下面是一群官员。他有点奇怪，这些官员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直笑。一扭头，发现他的日本老婆正在寺内寿一大将的怀里扭动。他有点羞恼，这帮日本人也太不给老子面子了，刚想呵斥，就觉得有人在肩膀上拍了一下，一仰脸，发现冈部直三郎中将正笑眯眯地看着他，问他坐在这个位子上舒服不舒服，不舒服的话皇军还可以再找个人来坐。他心里一激灵，知道自己兴奋过头了，忙从座位上下来，跑到寺内寿一大将跟前纳头边拜。寺内寿一大将这才把手从他老婆怀里抽出来，摸着他的头说好好干，皇军信任你。

    梦醒后，殷汝耕觉得这是个好兆头，说明日本人不会彻底抛弃自己，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有利用价值的，最起码这冀东地面谁不知道殷委员长啊？得赶紧去北平，赶紧求见寺内寿一大将，可不能让他把自己忘了。

    想想去北平的时候还是把日本老婆带上，说不定还真会起作用。再说，自己的老婆长的也算很不错了，要不然当初自己怎么会娶她呢？虽然现在年纪有点大，脸上皱纹有点多，但这日本人就喜欢乱七八糟的，寺内大将搞不好就好那一口，喜欢玩人家媳妇，要不然怎么会经常去王克敏家里呢？管他呢，自己的一切都是日本人给的，离了日本人自己连条癞皮狗都不如。为了权位，哪里能顾得了许多！

    殷汝耕正在想心事的时候，就听见东门方向传来了枪声。已经被通州事件吓破了胆的殷汝耕，第一个念头就是发生了兵变，马上转身就往卧室里跑，那里有个暗道，可以躲避一会儿。

    进了卧室，见日本老婆已经抱着钱票匣子钻进了暗道，殷汝耕心里好笑，这日本人也不都是不怕死，枪声响的时候也知道钻暗道。

    进了暗道一会儿功夫，就听见卫兵站在卧室门口喊报告。确认是自己贴身警卫的报告声，殷汝耕放心了，知道事情不大，不然自己的卫兵不会这么从容地喊报告的。就拉着日本老婆钻出了暗道，整整衣服，用威严的语气喝问什么事。

    警卫报告说：“报告委员长，从天津来了一队皇军，说要找委员长，请委员长起床接待。”

    殷汝耕想了想，觉得这日本人如果要害自己，就不会把自己从看守所放出来，估计确实是有事。正准备开门出去，脑子一转，又问：“刚才东门响枪是怎么回事？”

    警卫回答道：“是皇军与保安队发生了误会，引起了枪战，但很快就结束了，驻守东门瓮城的保安队一个中队的弟兄全部被皇军缴械了，他们现在要找委员长谈保安队不尊重皇军的问题。”

    殷汝耕马上就破口大骂：“这帮流氓、土匪、泼皮，别的本事没有，就会给老子惹麻烦。惹恼了老子，让皇军把他们统统送到满洲做苦力去。”

    一边骂着，一边就拉开了卧室的门，一步跨了出去。

    这一到客厅，就见自己驻守东门的中队长陪着几个皇军军官在大厅里昂然站着，院子里也站了不少皇军。

    殷汝耕忙上前用日语说：“欢迎天皇的勇士们光临寒舍，请坐下，先喝一杯热茶暖暖身子。这大冷的天，劳动天皇的勇士们来唐山，实在不好意思。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伪装日军军官的刘石柱虽然随部队学习日语，但水平有限，除了能听懂“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和天皇的勇士、唐山以外，其它的都听的不是很明白。不过，他已经很累了，不想和殷汝耕罗嗦，急着抓住殷汝耕，坐下来歇歇脚，喝口热茶。就把手一挥，门外的战士们一拥而入，直接把殷汝耕按到了地下，捆了起来。

    殷汝耕的两个贴身保镖一见皇军抓住了委员长，知道大事不好，伸手就掏出了手枪，还没有来得及抬起枪口，就听砰砰两声，两个保镖胸口就露出了血洞，软软地倒在了地下。

    战士们迅速冲进院里的各个房间，把殷汝耕老婆和其他警卫、参谋、机要、服务人员全部抓了起来。

    刘石柱这才坐下来，端起殷汝耕仆人刚送上来的茶喝了一口，派人骑马向团长报告，抓住了殷汝耕。

    被捆起来的殷汝耕一听这皇军军官满口流利得不能再流利的汉语，就知道自己上当了，这哪里是皇军，分明是中**队伪装皇军进了唐山。他那么聪明，自然知道落到中**队手里是什么下场。不过，他不甘心，挣扎着大声问：“你们是什么人？我也是中国人，我是为中国做了贡献的，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我要求见你们的最高长官，要求去面见蒋委员长！”

    刘石柱喝过热茶后，精力恢复了一些，站起来，走到殷汝耕面前，，冷冷地说道：“狗汉奸，你也有脸说自己是中国人？我呸！至于蒋委员长，他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我只认识我们师长，他叫刘一民，就是指挥我们拿下太原，消灭四万日军精锐的刘一民师长。他命令我们来抓你和你的手下，狗汉奸，你就等着挨枪子吧！”

    殷汝耕一听，浑身的精气神就彻底漏风了，软软地就想往地下躺。看守的战士上去就是一枪托：“老实点，装什么狗熊！”

    殷汝耕的日本老婆见到殷汝耕挨打，知道自己这一辈子的荣华梦可能到此就要结束了，梦没有了，还要脸干什么？直接就在地上开始撒泼打滚了，边哭闹边用日语叽里呱啦乱骂，刘石柱听的心烦，上去砰砰两脚，踢在那日本娘们的屁股上。这下，那日本娘们不撒泼了，竟然抱着刘石柱的脚乱亲，弄得刘石柱羞恼不已，直接就是一脚，把那日本娘们踢得晕了过去。

    等到刘建立率主力进城时，唐山大局已定。

    刘建立马上命令部队抓紧时间控制各厂矿企业，控制北宁铁路，完成任务，就地休整。又命令旅政治处、侦查连突击审讯殷汝耕等汉奸。

    令刘建立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时候唐山老百姓已经知道八路军占领唐山的消息了，家家户户都行动起来，从家里涌上街头，为部队引路，帮助安排部队住宿，烧水做饭。

    原来，给部队带路的天津地下党同志，见部队已经控制唐山，马上就按照计划，迅速与唐山的党组织取得联系，要他们组织群众骨干，帮助部队捉拿特务汉奸，解决食宿问题，让战士们能尽快恢复体力。

    唐山是工业城市，工人多，单是开平煤矿就有几千工人。地下党在唐山做了很多工作。特别是少奇同志担任北方局书记后，华北党组织有所恢复和发展，积极组织抗日救亡和开展敌后武装建设，作为工业重镇的唐山自然是地下党做工作的重点地区。

    一听说自己的部队占领了唐山，地下党员们马上就行动了起来，连夜发动工人、群众，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支前工作。这一下，教二旅政治处主任李聪敏算是彻底放心了，战士们终于可以喝上热茶热汤了。

    若干年后，李聪敏在回忆录中还专门描写了这个冬夜唐山人民慰问子弟兵的场景。他是这样写的：“当我们进入唐山时，教六团已经控制了局势，伪冀东防共自治政府的主要官员和保安队已经全部被俘虏。旅长下令各部队抓紧控制要点，安排宿营休整。我们自从在独流出发后，已经没喝过一口热汤了。寒冷的冬天，战士们只能靠啃冷漠、喝辣椒水填饱肚子。作为政治处主任，我多么希望能让战士们吃口热饭，睡上个好觉，恢复一下体力。但我知道，炊事兵和我们一样辛苦，再要求他们生火做饭，显然有点为难。再说战士们过于劳累，宿营休整命令一下达，一万多人就在唐山街头露宿了。寒风抽打着战士们疲惫的身子，也抽打着我的心。这个时候，得到我军占领唐山消息的唐山人民行动起来了。他们连夜起床，生火做饭，把战士们往家里引，让我们的战士喝上了姜汤、开水，吃了一顿自奔袭天津以来的第一顿热饭，睡了一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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