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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声音:“还有几碗?” “今天是最后一碗药了。”原来,阿余是给公子送药来的,“这月茄颠的毒可真够呛,熬药熬得我眼睛都酸了。” 所以公子卧病在床是因着这剂月茄颠。 然而,当时留春不是说过,月茄颠的毒很快就能解的,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解? 阿笙吹灭灯笼,推门而入,冷声问:“公子服的是什么药?” 似乎没想到她突如奇来地跨进门,崔珩晏服药的动作一下子顿住,甚至还差点呛住。 阿余吓得狠了,一个哆嗦,差点没绊住倒在了地上。 不消说阿余,从来都镇静优雅的公子连沾到嘴上的药都忘了擦去,一片狼狈之相。 崔珩晏眼珠是润泽的乌黑,他轻着声音问:“你都听到了?” 已经听到他中的是什么毒了是吗? 所以,他这么多年处心积虑深深埋藏、不敢让她察觉知晓的秘密,阿笙全部都要知道了啊。 一方面崔珩晏慌张失措,可又有一种阴暗的的隐秘期待,从他内心里最不为人知的角落滋生出来,沿着他洇凉的血脉奔走,就要刺破脊骨、穿过皮肉、钻出颚骨,在他沾着药液的唇边盛开出最为靡丽而妖冶的罂粟花。 阿笙会怎么样? 会吓到吗?会像他一样崩溃吗? 阿笙会对他说什么? 阿笙会为他难过吗,会扑过来呢喃一些什么,像是小时候误以为自己受伤了,就为他吹笛缓解疼痛吗? 阿笙会感同身受吗? 阿笙会愿意一直陪着他吗? 阿笙又会怎么想? 阿笙会……哭吗? 这么些年,这月茄颠的秘密,一直形同重负压在崔珩晏的肩膀上,让他在面对阿笙笑意清甜、期许寻到其他合意郎君的时候也无权置噱,只能在无数个霜寒深夜里,将她的名字咬出血来湮灭在唇间,暗无天日地数着自己最后生命的时日反复自我拉扯。 多少次崔珩晏扶着树干的层层脉络,听她悠扬地吹一支笛曲,耳朵是沉迷的,可内心里另有一层薄若蝉翼的隐忧:这样的和好春日,这样的曼妙曲子,他还能听多久呢? 这样好的阿笙,他又能再陪伴多久呢? 这隐忧从前就像烟雾,手指抹一下就消失不见,然而随着他病情越发严重,这担忧随着他不为人知的执念日益生长,就要成为一个蛰伏在路边的饕餮巨兽,伺机而动,等着张开血盆大口,将他所有的情绪与希冀都尽数吞灭。 每次他将苦涩辛辣的药沉进腑胃中时,就像是把自己所有沸反盈天、叫嚣着要探出头的暗兽吞咽着的欲孽活生生掐灭在心尖。 要是他能活得再久一点就好了,要是他能不这么贪心就好了,要是他能离得更远一点就好了。 前年师父随意问他是否想出海航行体验为商时,似乎没想到他一口应下,曾经也警告过这路途艰辛困苦、几乎说是十死一生也不为过,便是经验丰富如陈大儒也不能十拿九稳,确保他能平安回来。 但那个时候,崔珩晏嘴里说会小心安全,心里想的却是,要是他能死在外面就好了。 葬身鱼腹也好、流落荒岛也罢,哪怕是在吃人的野蛮族落中被活生生分尸入腹也没有关系,就让他留一个美好的符号在阿笙的心头。 这样过上十多年,她闲暇时吹起笛子,也会想起小时候有个陪伴着自己、不是那么差劲却骤然销声匿迹的朋友,好像就足够了。 崔珩晏病态地望着深碧上海面上浪涛翻卷,指尖颤抖。小厮都以为他是恐慌,还在带着哭腔劝慰,唯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在切切实实地激动发着抖。 就这样徒留一个诡谲的传说在世,他在阿笙心里的地位就永不会有人磨灭。 便是他自己,都绝无可能颠覆染指。 这是多么好的事情。 从前崔珩晏还小的时候,在诵读史书时,总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御史会因为不满政策,就甘愿撞柱命丧朝堂,只是换一代没劳什子用的清名传颂,未免也有点太不值得。 又太蠢。 然而望着伴着潮声盈满耳朵的涌动海浪,崔珩晏似乎忽然有些明白彼时他们的心中所想。 浓缩成一个壮烈凄美的符号蜷缩在阿笙的心尖,公子璜自是会心甘情愿。 然而那个风起云涌的夜晚,当他在万鬼嚎哭的切切声中恍然从噩梦惊醒时,他汗水湿透重衣。 这梦境远比惊天海浪带给他的恐惧,要来的多得多。 所以,他还不能死。 这梦境栩栩如生,连他摩挲过的树干纹路都粗糙地如出一辙,让他别说忘却,连殒命于此船上都不敢。 在他不能百分百确认阿笙余下的生命都生活无虞的时候,在亲自为阿笙找到世间最为完美的郎君之前,他决计不能死。 可是这又谈何容易。 这个太丑陋,阿笙喜好隽秀郎君,所以放到一边;这个家里清贫,阿笙怎么去受这苦,所以不要考虑;这个妻妾成群,阿笙不会开心,所以扔去一旁。 崔珩晏横挑鼻子竖挑眼,硬是寻不出一个好郎君,能配得上他的阿笙。 然而阿笙也如菡萏初开一般,渐渐大了,于是不必他再挑选斟酌,已经多了人来觊觎。 身为一个男子,崔珩晏最是能看穿旁人的卑劣。而这些披着人皮的秽物,如何敢去肖想他连梦里都不敢亵渎的阿笙? 而每当看到阿笙莞莞然,倩步走向那些郎君贪婪画下的深渊,崔珩晏又心里绞痛。 这样粗鄙龌龊的人,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但是又有另外一道声音告诉他:他们再怎样拙劣,也比你这将死之人强啊。 这样断断续续的反复撕扯与彻夜难眠,有时候令崔珩晏自己都感到疲倦。 可是当他看到妍弱的少女在静水旁,半侧着身、笑盈盈呼唤着自己的时候,又什么放弃的念头都忘却,直到再次毒药发作时,他重复尝到这愈演愈烈的蚀骨之痛。 可这痛楚于他来说不是折磨,反而是少有无需伪装出来的愉悦。 因为如果全身连同骨头和筋脉与更深层岑寂的血液,都为烈火灼烧的病痛所引燃,都为这深入骨髓的烧灼所沸腾,他就不用再去想、不必再去抉择、不需再去衡量。 世人都道他是这样风清月皎的公子。 但实际上他是这般污泥浊水的郎君。 连自己最为卑微朽烂的心意,都只能藏在每一次扬起下颌服送的一剂剂药里,隐匿在每次嬉笑装委屈的言谈间,消弭于他不经意地一次回眸间。 然后才意识到,他的命好像真的剩不了几年,便是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自己奢侈。 然而现在不同了,阿笙发现了,她自己发现了。 所以,他是不是,也不需要再藏了? 污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