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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时一边为我擦拭,一边絮絮叨叨。 我虽然很爱他,可真的很烦这种行为,不仅是他擦得我都快亮秃了,更因为他经常说的来来回回就那么些人。 比如那个面冷心寒的地法师。 比如阴阳两隔的妖皇和前任狐王。 比如那个短命的朋友剑邪。 比如那个看着成人了还永远长不大的红衣小鬼…… 还有,那个明明住在隔壁,他却不敢去看一眼的男人。 我曾于无数个夜晚陪着主人坐在隔壁屋顶上,他沉默地喝酒,我被放在一边吹风,此时的主人会变得格外安静,因为他在听屋里的人抚琴。 作为一把兵器,我实在不懂音乐有什么好,更不懂主人一个武道出身的妖修怎么会喜欢这种人族附庸风雅的东西,我甚至大逆不道地怀疑过主人究竟能不能听懂。 也许他不是为了听琴,而是想要通过这曲子感知屋里的人吧。 我对这个男人印象很深,他生得极美,哪怕是我也觉得世上没有比他更好看的人,主人有时候也自嘲色迷心窍,不然怎么会把一个这样大的麻烦带回寒魄城,日日夜夜放在眼皮子底下呢? 这个男人是魔族,我记得他在战场上操纵群魔攻城时的狠辣,也记得他与主人一决生死时的谈笑风生,我不懂为何明明是敌人的他们会发展成如此暧昧不清的关系,也不懂主人为什么放弃了一步登天的机会,换来与这个魔物生死与共的机会。 我更加不懂,为何主人如此爱他,却又不敢再接近他。 “因为我无法相信他,无法放下他,又无法不爱他。” 主人这样说的时候,那男人就在一旁长廊下站着,水蓝色的袍袖在风雪里翻飞如白蝶,他端着一壶温好的梅花酒走过来,眉眼间氤氲开温润笑意,在这冰天雪地里犹如暖阳。 他给主人倒了一杯酒,在主人仰头饮尽的时候,他飞快凑上来含住了主人的喉结,我知道那是他的要害也是他身上最敏感的地方之一。 我虽然是兵器,却也见过声色迷离的男欢女爱,比起外人口中青涩得连色相都只是想看而不敢看的主人,现在他已经变成一只圆滑老成的狐狸,宴请交际时面对妩媚女妖的挑逗也游刃有余,可如今这个男人只是轻轻舔了一下,他就像是炸了毛一样差点跳起来。 可是主人依然用了一种近乎狼狈的姿态逃离,没有回应他轻挑的吻。 随着主人匆匆离去的时候,我依稀听到那个人在笑,轻轻浅浅,如同多情人缠绵悱恻的挽留,又像是暗藏了讥讽,于尾声勾出了一笔冷漠。 主人也听到了,他脚下微动,没有回头。 当晚,那个红衣小鬼来了。 随着他长大,有了自己可心的爱人,来寒魄城的次数就渐渐少了,主人偶尔会调侃他几句,后来就不再提了,毕竟这小鬼已经长成了大人模样,教训他的人也该换一个了。 可是我想小鬼依然稚嫩得很,他脸上始终带着天真的笑容,把一切都想得太好,比如……他一直以为主人过得很好。 小鬼也喜欢跟我说话,他是少有能听到我声音的人,所以一有空就爱来跟我絮叨,有时候我烦得不爱搭理他,他就自顾自地给我讲故事。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都是主人讲过的,哪里还轮得到他? 直到这一次,小鬼讲了一个我没听过的故事,说是有一种魔天生无心,看起来喜怒哀乐无异,实际上那都是他从别人心里偷来的,学得无比相似,自己却没有感情,所以他不会爱人,也不会因爱动容。 我忍不住问:“那岂不是爱上他的人都很可怜?” 小鬼道:“是啊,尤其是爱上他之后知道真相的人,无法得到真正的回应,又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他那近乎完美的虚情假意,清醒且痛苦。” “不再爱他,不就可以了吗?” “有些爱不能收回,因为它没有第二次了。” “那么……如果那个魔长出一颗心呢?” “如果他长出了心,那他就有了弱点。”小鬼轻声说道,“要是这样……” 他突然不说了,因为主人站在了门口,赤红的眼瞳里一片冷郁。 我忽地觉得害怕,小鬼也是。 主人没有责罚我们,只是告诉小鬼,有人来接他了。 小鬼恋恋不舍地给了主人一个拥抱,还像个孩子一样,来接他的素衣男人撑着一把翠面紫竹伞,笑容温柔,牵着小鬼渐行渐远。 主人这晚独自在院中喝醉了酒。 我正在思考一把戟如何能将主人带回寝殿安置,冷不丁有一双手伸过来,把主人拦腰抱起。 平日里他们站在一起,我总觉得主人英挺可靠,现在才恍然发现,其实主人也需要被保护,只是能看到他脆弱一面的人仅此一个罢了。 往常能被一片落叶惊醒的主人,在他怀里睡得很沉。 我孤零零地飞在后面,看他将主人送回寝殿,亲自打了水伺候洗漱,好像曾经做过无数遍这样的事情。 然后,他坐在主人的身边,用手指一寸寸摩挲主人的眉眼。 我看到他握住主人的手,在主人无知无觉的时候,他用这只手剖开了自己的胸膛。 那一瞬,我吓得差点扇在主人脸上,直到我看到那胸腔肋骨之下空空荡荡。 这个男人没有心。 他不曾流血,也不觉得疼,脸上却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神情,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他握着主人的手伸入胸腔,在肋骨上刻下了三个字。 暮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