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 你想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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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拯救你的唯一方式是牺牲灵魂,那么我愿意贩卖灵魂给恶魔,换得你的安生。 从镜宫门口到路斯特雷皇妃寝宫接待厅一共有一千二百三十五步,安赫里托宁愿这段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挺起胸膛,竖直背脊,步伐稳健,每一步迈出的角度和力度都不能错,别让其他虫看出任何失落的痕迹,帝国的第一继承者殿下必须完美无缺,尊贵威严。即使听说了一些这位皇子引得皇妃大怒的原因,大宫虫依旧战战兢兢朝安赫里托弯腰行礼。 “你还好吗?父皇今日可好?”安赫里托神态自若,矜持有礼问道。 大宫虫心中暗自骂了一声:小毒蛇!表面却要摆出恭恭敬敬的样子,一五一十回答道:“回殿下,下奴很好,陛下今日身体抱恙,还在休息。” “母妃在里面吗?我需要和他谈谈。”安赫里托问道。 假如大宫虫不知道他今日是戴罪请罚来了,真要被他骗过去,以为大皇子殿下是来和路斯特雷长叙母子情深了。 可这座皇宫里,哪只虫没有几幅面具,每日轮换戴呢?谁也没资格指责圣皇子殿下虚与委蛇的作态。 生存本能罢了。 “皇妃殿下正在等您,请进。”大宫虫让出门口,为他开启一道门缝。 安赫里托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举止礼仪都完全切合一个即将受到皇室重用的长子形象。他会象征性询问一句仆人,但永远不会让高贵的目光在他们身上驻足。 寝宫门在他身后关上,安赫里托站在路斯特雷的领地,被惶窘疯狂攫住了。正背对他站在窗前摆弄一盆兰花的雌虫默不作声,安赫里托连大气也不敢出。他有点不敢看母妃的背影,手心一直冒汗,想说服自己这个中年雌虫并没有什么好怕的,但与生俱来应对危险的直觉大声警告他,路斯特雷此时此刻气压很低。 “咔嚓”一声,安赫里托的神经随之剧烈抖动,身体像绷紧的弦,脊椎骨咯吱咯吱带动身体转过去,有着一头茂密栗色长卷发的雌虫依旧侍弄着花草,安赫里托才发现声音来源于一把剪刀。 也许换了其他虫,从他站的角度看去,看到的一定是一副绝世美人沐浴阳光的姣好背影图。在安赫里托眼中,沉重的天鹅绒窗帘是引起窒息的绞刑布,手中的剪刀是即将刺进胸膛的凶器,长卷发犹如美杜莎的蛇,在路斯特雷腰间摆动时发出嘶嘶的低语,吐出猩红的信子。 沉默难堪得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安赫里托出了满满一身冷汗,逐渐明白过来雌虫所要的效果了。想要他畏惧,要他惶恐,要自己主动承认罪过,再像个弱者似得祈求尊贵无比的皇妃殿下的原谅? 呵。还在把他当成个容易拿捏的孩子。 安赫里托在心中嘲讽了起来。 当那张脸转过来时,安赫里托还是下意识错开了目光。 “安赫里托,到这边来。” 出乎意料,皇妃的语气很平静。 长子磨磨蹭蹭走到了身边,路斯特雷只离近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身上已经历过情欲。 “安赫里托,”皇妃神色复杂,既像是关心,又含了失望,更多藏在表情下身为虫母的心痛和无奈都被长子忽略了,“你快成年了,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安赫里托不知道皇妃看出来自己出去一趟已破了身,神色未动,用模板似的语调回答:“我会负责的。”他说了,忽然又加重语气强调一遍:“我自己负责。” “那边有张椅子,坐过去。”路斯特雷的手撑在窗沿上,正试图消化长子的这件事。 安赫里托一开始不明白路斯特雷为什么发出这样明显不符合规矩的指令,直到他坐下,痛到近乎失去知觉的下半身忽然出现了感觉,被精液和血浸湿的内裤紧紧贴在臀部,他被一股巨大的羞耻掀翻了,几乎将他就地摧毁。 他那精明的母亲一定看出来了。 然而他最不想让路斯特雷知道。 “跟我说说你下一步要怎么做?”路斯特雷沉重的换气声在他的记忆中清楚保存了几十年。 安赫里托知道怎么能惹怒他,让他更加难受,刻意装出一副经受皇宫教养的谦卑样子:“恪尽职守,做好皇子,为父皇分忧。” 反正路斯特雷现在已经有了个真正的雄虫子嗣在手,不需要他再来假装雄性了。安赫里托也早就明白,血缘鉴定系统根本不允许雌性登上皇位,一切只是空谈。 路斯特雷深深陷入深思之中,半晌,他才以和蔼的音调劝诫道:“不要再做出格的事了。安赫,”他实在很少叫安赫里托的小名,听到这声呼唤,安赫里托全身都像沾了湿漉漉的热气,难受不已,“希望你不要让我作出失望的评价。” 安赫里托及时将一声冷笑咽了下去,没让路斯特雷听出端倪,“如您所愿,母亲。” 路斯特雷的目光探究而去,他的长子还是那副恭谦风度的样子。 在那之时,皇妃殿下还不知道,他们共同的祖先逐渐在安赫里托和他之间埋下了仇恨的种子,一道无形的帷幕将这对母子永远分割开了。 多年之后,当安赫里托掀开这扇他认为沉重的帷幕,才发现后面不是什么母亲的自私与偏心,而是一腔滚烫而怅惘的爱。 事情似乎重归平静,安赫里托被一道圣令派往了边境平乱,开始了为期三年的军旅生涯。他的升迁虽然不乏艰难磨难,但每逢危难之刻,总有忠心耿耿的下属站出来,为他出谋划策,解燃眉之急。他将这份幸运都归于了远方之外的穆苏尔卡在为他暗中祈祷。 他安排的一些暗线逐渐查出了路斯特雷的意图,这其实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它甚至是在皇帝的默许下开展进行的。安赫里托在边境的每分每秒都想念着雄虫,他渴望见到穆苏尔卡,又害怕极了。伤害雄虫的正是他的血缘家族,害穆苏尔卡重新成为实验品的是他的亲生弟弟,即使塞勒斯提亚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知道,他也难以控制对虫崽的迁怒。 体液交换的作用无疑是深刻的,它的确将一个雌虫的心紧紧拴住了。安赫里托的性格一点一点沉淀下去,等他接到消息,紧急通知他穆苏尔卡在实验成功后即将被再次冷冻,也能喜怒不形于色得关上光脑,冷静制定策略。 有资格阻止这件恶事的,只有明面上的第一继承虫圣皇子殿下的威势了。 当安赫里托不顾一切,釜底抽薪,带着自己培植的亲兵冲进了地下实验室,拔掉了正在酝酿能量中的冰棺,抱出了昏迷不醒的雄虫时,他并不知道,赶来的路斯特雷皇妃就藏在门边,悄悄注视着他崩溃到大哭的长子。 救援行动的阵仗太大,不惊动皇帝是不可能的。安赫里托在关禁闭的途中,听到了皇家守卫一些嘴碎的八卦。 “陛下喜怒无常,迁怒了皇妃殿下。” “这有什么奇怪的,也不是第一次了。” “另一位皇妃殿下听说一直守在陛下寝宫不走,看了全程笑话。路斯特雷殿下当面下跪,被陛下杖责了。不过皇妃殿下也是真硬气,陛下大怒,丢了个花瓶在他头上,他走出去的时候头发都因为血流太多黏在一起了!皇妃殿下硬是没有吭一声啊。” 第三个守卫加入,给予了更多细节:“我听大宫虫的副手说的,皇妃殿下走到自己寝宫,关上门才倒下的。” “腿骨都被打断了吧?毕竟是那样的电击枪棍,怎么能自己走回去的?不愧是‘帝国之鹰’。” “啊,谁知道呢?我们不过是无关小民。” “最惨莫过于陛下打完了他,还命令他留下看完陛下被另一位皇妃怎么服侍的吧,等那么长时间血都流干了。” “其实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啊。”守卫再次忍不住说了一遍。 “你们来得晚,不知道十年前那桩事,惊动了全皇宫上下呢。你们现在要是去陛下书房外面走廊的墙缝里看看,说不定还能看到没擦干的血迹。当晚半个皇宫的虫都听到那声惨叫了,我正好当值,现在想起来都毛骨悚然。我冲过去一看,皇妃从寝宫满身是血爬出来的,整条走廊都是拖行的血迹,第二天负责清扫的宫虫还跟我抱怨了半天。” “那么恐怖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陛下用刀子从翅骨根削掉了他的翅翼?后来有段时间还把皇妃殿下的半边翅膀挂在了大厅里,让来跳舞的贵族老爷们都看看。” “太可怕了吧,我看陛下这几年对皇妃还行啊?没想到原来......那皇妃那天晚上一定伤心哭了吧?是我被雄主伤成这样,肯定会忍不住动手了。” “啊,对哦,差点忘了,我现在想起来觉得最心酸的,就是皇妃当时一边爬一边哽咽,但是我去扶他的时候,很确定他一滴眼泪也没掉。” “唉,不论谁在这里都身不由己,还好我们只是当差的。” “他留在这里,主要也是为了——” 为了谁?为了什么?安赫里托没有听到。因为闲聊的守卫惊慌失措得喊了声:“皇妃殿下贵安。” “免礼。方便和大皇子说两句吗?”路斯特雷的声音听起来史无前例得轻,以前这位皇妃总是嗓音清朗的。 “陛下吩咐——”一个守卫面露难色。 最老资格那个截断话头,拽住其他两只年轻雌虫说:“我的腿从早上一直疼到现在了,你们两个小子说要陪我去医务室到现在都不兑现,快快快给我滚。” 老资格的守卫把其他两只拖走了,回头看了一眼,路斯特雷正朝他微微颔首。 这个不知名的守卫,此生都记得这一幕。 安赫里托在禁闭室中失去了所有勇气,他的雌父缓慢走过来,也许是传说中被打断的那条腿骨还没好透彻。皇妃面色惨白,破天荒得戴了顶黑色的贝雷帽,和军队里的款式有点像。安赫里托控制不住得猜想,他是为了遮住头上的伤疤。 引起皇帝暴怒的圣皇子殿下无颜面对亲母,重重在栅栏前跪下。路斯特雷凑近了,手穿过栅栏缝隙想去触摸孩子的顶发,却听到长子悲鸣着恳求:“求您!求您救救穆苏尔卡。” 苍白失血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路斯特雷的视线有些恍惚,过了会,他不动声色收回了手。 再开口时,他已经重新回到了那个克制严谨的皇妃角色中,严厉得开口:“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那不是你的私产,莫纳克皇室倾其所有救活他,就是为了使用他。” 穆苏尔卡不是一个单纯的实验品,他是一个芯子,一个基因实验的母版。聚集了前朝帝国三百年的基因善化成果,只要加以改良,重新启动计划,能从穆苏尔卡身上研发出无数新的可能。 虫类永远无法抵抗进化的诱惑。 本来可以反复使用,福泽整个莫纳克皇室绵延多代的珍贵实验品,现在却要因为一个皇子的任性而放任穆苏尔卡成长,消耗可用生命值,在这一代终结价值,皇室绝对不会简单允许这种事发生。 “可是我想要他.....他需要我。求您了——”安赫里托痛苦得低吼。 路斯特雷扶着栏杆,沉默了很久,看着他在虫前一向善于伪装,精于算计的长子,头一次如此绝望得反复祈求着他,最终呼出一口气,望着天花板眨了眨绿眼睛,颓然得说:“我可以去交涉,但你必须主动放弃继承权。这个我会劝说皇帝不要公开,但你在血缘宗族系统里将永远没有席位,哪怕是所有继承者都夭折。” “我......”安赫里托咬破了嘴唇,和着血,嘶声说:“我愿意。” 那就杀掉所有的排位继承者,生下一个孩子,捧他上皇位。 一个孩子,一个有着他和穆苏尔卡血缘的孩子,这样一来,所有的错误都将重新归位。 不知道路斯特雷皇妃用了怎样的办法,皇帝答应留下穆苏尔卡,对外宣称他是皇室的三子,却根本没有给予注册身份。笼中鸟走出了实验室,过上了半软禁的生活。 其实,像穆苏尔卡这样的雄虫,也根本逃不去哪里,他注定要依附一个强大的雌性而活。安赫里托在他的影响下逐渐变得阴郁难懂,穆苏尔卡觉得自己控制住了圣皇子殿下,他因此产生了报复的快意。 但这还不够,他必须让雌性时时刻刻都活在痛苦中,就像他一样。 他的身体在多效实验中早就对多数药剂成分脱敏了。他的小安赫,小天使,傻傻得告诉他怀上了幼崽,他没有丝毫犹豫,下手做掉了那个种子,手法简单到只需要一个满含堕胎药的亲吻。 他引导着安赫里托逐渐和路斯特雷疏远,几年之后就到了连见面也不打招呼的地步了。 他还在一次交媾中,瞥见了门边露出的小小头颅,假装没发现卷发碧眼的孩子正好奇又惊恐得藏在未关好的门后,假意挣扎着喊起来:“安赫里托,放开我!我不要,放开,别这样!” 安赫里托疑惑得支起身子,雄虫是这么回答的:“我刚刚突然有点害怕。” 回应他的是雌虫越发温柔的拥抱。 穆苏尔卡再次看向远处的门边,塞勒斯提亚已经跑开了。 也不记得多少年过去了,安赫里托的痛苦是他唯一活下去的精神食粮。不可逾越的鸿沟永远挡在他们之间。 穆苏尔卡也曾想过死亡,但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 他想道:我为什么要死呢?我连离开都不会离开你。只要有我在,你每分每秒都在遭受煎熬和痛苦,你越爱我,就越恨我,越爱我,便越不能恨我。我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这是我恒古以来的愿望啊!我应该感到快乐!应该快乐才对啊—— 是吗?真的吗?一个声音在心里冒出来问。 真的!我们就这么纠缠到死,谁也不原谅谁。 我不会原谅你,安赫,你也绝对不能原谅我。我们之间只要有恨意存在就好,别的什么都不用参杂,这样最好,最纯粹,最稳固。 这世间没有什么比纯粹的恨意更坚固难摧了。 即使是现在,他也认为自己没有改变过初衷—— 当然,穆苏尔卡根本不允许自己生命中出现这样的翻盘,否则,将是对人生的整个否定。 “安赫,你坐在那里做什么?”穆苏尔卡温声问。 他不可以爱,更不能去爱。 “安赫,过来啊,过来我身边。”虚软的雄虫轻声呼唤着他, “不,你想骗我。”安赫里托倒退一步。 雄虫低低笑了,承认道:“我就是想骗你,你过来吗” 安赫里托紧张得扶住肚子,虫卵已经结起层壳,腹部摸起来硬硬的。他踌躇许久,抬头望了三次近在咫尺的雄虫,最终颤着嗓音投降了。 “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