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见鬼
道教中对于地狱的描述其实不如后世对其赋予的多重解读复杂,那管叫阴曹地府。佛教分为十八层,即八寒八热,十六地狱,再加上游增地狱和孤独地狱,共十八地狱。 我心说背个书,怎么世界还不一样了,硬要解释,我只能第一反应认为时空扭曲。 某处存在于可使空间发生错位的强磁场力,或者我自己出了问题,吃了教授递给我的东西含有致幻剂成分什么的。 站在门前,犹豫要不要再打开确认一次,或者走进去,看是不是真回到了道观里。 “你已经在门内了。” 回头一看,那师兄站在我身后,我暗自松下一口气,还算有点良心,没抛下我。 但他说的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已经在门内? 怎么我进别人家了我自己不知道,不然我就在门口地毯蹭个鞋底,不换鞋那多不礼貌。 “你能进来,就能带别人进来,但我们今天不是要进来。” 他连说了三个单押,我一个也没听懂,他走到我身后,突然往前推了我一把,好像有层透明的隔膜被我冲破了,还是空气墙之类的,我在一阵眼冒金星扶着墙站稳后,看到韩国大叔跟拉普在原来的位置上看着我。 怎么说呢,那种感觉好像蹲久了,腿麻了,站起来血液重新分布灌流回大脑,眼前突然一黑,产生的眩晕。 “你怎么还能平地摔呢?”拉普说,“太虚了吧你这身体也。” 你懂个屁,做题做十年没有运动过了,以前还打打篮球。我心说师兄推得也太狠了,那大劲,打鼓出身的吧。 推我的兄弟站在门前看着我,太黑,不清楚什么表情。 后来拉普跟我说,我一开门,那哥们就从楼梯上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来,把我推开。 看我搞不清状况,他就说我是平地摔的,没想到我还真信了。 “你刚才魂跑了。”他说。 韩国大叔把门打开,领我们进去,拿出包里的东西开始摆阵,拉普在旁边帮忙。 鼓手跑到阳台上坐着,我懒得管他,翻开书照着手电筒,对着韩国大叔说的那页念:“此癸地未必以六合为言,当是于中指向也,阴为癸……” “癸”指北方,道教地狱的所在地,教授突然打断我说:“别念了,去看着他。” 他说他那自闭儿子,还说:“别让他又死了。” 我心说死就死,还又,又个屁。 洗手间的镜子比较旧,底下很多黑斑,勉强可以照一下。我看家具也没有,死在这里的人别是穷死的。 现在的事情,不只是荒诞,还扯淡,但对方是民俗学教授,爱怎么样怎么样,说了我照办就是,我信不信有关系吗。如今的论文实验结果注水造假的那么多,有些甚至没条件做实验,编造的数据,不一样都信了。 人教授好歹实打实动手做了实验。 照了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小帅,寻思着到阳台上抽根烟,鼓手坐在窄窄的拉出来的一道墙上,看着外边。 察觉到他身体有往那边倾倒的趋势,我一个手疾眼快,抓住他,我说你干嘛。 他看着我,不说话。 我心说你别拿你那大眼珠子瞪我,怪瘆人的。 他转过脸去,又低下头眨了眨眼睛,什么也没说。 我吓得够呛,这下不敢不看着他了,想着找个机会问问教授十年了他这抑郁症还没好啊,那他身边的人多累,随时提防着他去死。 这边阵已经摆好了,地上用红色油漆画的五角星,用一个圈将五个角连起来,又在各角点了一支红蜡烛,仿若五行图。 有次教授带我研究分析五星形,让我思考,为何不论东方的五行图,还是西方最普遍的魔法阵,都以五角星包裹在圆内的图案为基础,它们有什么共性? 我没能答得出来,我只是一个不带脑子死记硬背的做题家,从小就知道我这样的出了学校必被人诟病,这套题海战术只在考试中有用,而到了社会……鞭笞毒打的又不是我一个。 他在四周交隔纵行拉了许多铜铃穿成的红线,空间太大,不得不用了过长的线,这些小铃铛在被触碰到时叮当作响,被风吹时却不会轻易吹动发出响声。有次拿到物理实验室让哥们帮我分析下材质跟力的作用原理,他嫌我无聊,第二天给我扔进硝酸溶了。 拉普取出一次符篆,贴在墙上,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觉得他是个道士,而不是骗钱的网络骗子。 他说这些都是他师父画的,用完就没有了,我说那你还用的这么大手大脚,他说没事没了再叫他老人家邮寄点过来。 我蹲在一边,大家都在忙,只有我像个废物,但我看向窗台上的鼓手,觉得我至少还是个活着的快乐废物,那边却是一心求死的痛苦天才。 幸与不幸,谁说的清楚。 布完了阵,拉普在圈中心念咒,语速极快,声音又小,听不太懂。本来韩国大叔计划里没有这一环,但拉普坚持要念,说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走个过场也得走了,又没什么损失。 大叔一想也是,同意让他走了。 我在疲倦里觉得有点像出闹剧,毕竟爬了一山,现在又要被迫拉来“拍电影”布置片场,不禁自嘲起自己受的这么多年义务教育白费了来。 屋里越来越热,热到我把外衣脱了,鼓手从阳台上下来,走进来站在我身边,突然他说:“来了。” 来了?来什么了?来哪里了? 我灵魂发问,只见拉普灵巧地跳到一边,韩国大叔屏气凝神,半蹲着扒在墙后死死地注视着那边,左手拿着类似录音笔的玩意儿。 我心想拿摄影机不直接得多吗,再说疑神疑鬼的,搞得我也紧张起来,瞌睡一下没了。 门那边的铜铃突然动了起来。 响了一下,很快结束了。 我心想巧合吧,刚好一阵较强的风吹过,说不定还是拉普吹动的。 他缩在墙角,贴墙站着,他那距离,把嘴撅成扩音喇叭也吹不到门边。 再然后,靠近玄关位置的铜铃又响了一下。 我一屁股跌坐到地上,一摸,身上已经全是汗。 空气中有种隐隐烧焦腐坏的味道,我希望不是误食云南野生毒蘑菇中的幻觉,否则今晚还要去急诊室打吊针。 可是那个我以为是幻觉的声音并没有结束,而在离门更远的位置,又响起了铜铃声。 但是我并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原来不是我想象中,或者传说中的,长发盖住脸,面目狰狞,或者血肉模糊,走路姿势扭曲的女人。 不,也不见得,毕竟我没有见到他们,怎么知道是什么形象。 韩国大叔向我爬过来:“你记住,听得见,比看得见现象更普遍,更容易发生。” 我问:“为什么?” 他说:“声波作为一种波更容易被放大,光波,即使可以呈现,人的视网膜也接收不到。” 我迅速冷静下来:“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我怎么知道你们没有在铜铃上设置机关?” 他没说话,我们静静看着。 最靠近门的蜡烛火焰灭了。 “她上卧室了。”大叔说。 在卧室门边的蜡烛,噗的闪了一下,灭了。 他又问我:“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东方和西方的灵异文化里,都有鬼出现变冷的说法?” 我摇头说不知道。 他说:“中国人说阴间,西方说地下世界,共同点都是寒冷,幽暗,阴风阵阵。看到风了吗?” 我点头,看到了。 实验设计其实并不巧妙,但验证方法简单明了且感受直观,对于这个结果除了我以外都不感到稀奇,似乎早已坦然接受。 我看拉普,他一脸凝肃,盯着那东西去的方向。 突然鼓手又在我身后轻道一声:“出来了。” 一惊一乍的,我又憋住气看向地上的蜡烛,蜡烛灭了一排,似乎那东西走得很快,丁零当啷,丁零当啷铜铃声大作,完了,这鬼发疯了。 “她改变方向了!” 鼓手突然喊了一声,往后退了好几步,我不知道他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还是跟我一样也是听声响,我用手撑在地上往后爬了好几步,突然见我面前的啤酒瓶盖子压扁,凹陷了下去。 我心一凉,想完了。 莫不是看我太帅冲我来了。 忽然我感觉肩膀沉了一下,鼓手从我背后,单手按着我的肩作为支撑,一个漂亮的侧跃跳到我的前面,动作干净利落。我半边身体因为重力被带着往他那边偏斜了一下,他落地在我身前成蹲下的姿态,挡在我面前,将我有可能正在面对的东西不动声色地隔开。 慢慢站起来,解开脖子上的围巾,我这才发现他脖子上缠了一圈一圈的纱布,指不定尝试上吊自杀的时候弄的。 他拿围巾作鞭,左右手缠了几圈绑在手上,一动不动站着。 拉普蹲在另一侧墙角对我用口型喊:“别动!” 就快退进卫生间把门关上的韩国大叔说:“喊吧,她听不见的。” 按你说的她应该也看不见,怎么就冲我来了呢? 拉普说:“她就在你面前!跟鼓手面对面站着,脸跟脸之间的距离,就,” 他用两手食指比了个大概,“就这么宽。” 好家伙,那不就快亲上了吗。 敢情这群人里面除了我跟大叔都看得见? 温度升得越来越高,我的眼前出现了幻觉,一片火海,又有大堆的人尖叫跑过的声音,但是很短暂,只晃过了数秒。 但我有种感觉,立马就领悟到,她是怎么死的了。 我说你快走吧我不认识你帮不了你,鼓手说:“别说话。”我立刻噤声,又看到他前面的蜡烛又开始灭了,一根接一根的逐渐熄灭,最后至阳台。 室内的气流一下松和了,温度变得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