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体系
“她跳下去了。”拉普说,伸手过来拉我。 你们收拾完东西,休整了一下,下山开车回家。 那之后我的生活又恢复平平无奇,每天实验室食堂租的房子三点一线,只是偶尔做梦会想起,或者敲文章码字的时候敲着敲着走了神,要不就是课题报告做一半,就魂飞天外想那件事去了。 我有回在食堂吃饭遇到某次文学交流会上认识的文学院的朋友,他说你不自主无意识走神的状态很想我们写的。 构思一篇创作的时候,不管干什么都会想,想了就想把他接下去,或者赶紧拿出东西记录,灵感来了是没办法的,又没有预告什么时候来。 这个状态就很危险,比如你走在路上走着走着神游了,过马路没看红绿灯,刚好有辆车撞过来,怎么办? 我一想也是,想赶紧把这堆东西丢出脑外,它们打扰到我正常的学习工作了,甚至有可能危及到我的生命,但是确确实实有什么东西动摇了,我不可否认。 我自认为坚硬牢不可破的东西,也没什么实际存在的意义。 某天我去敲韩国大叔的门,开门是鼓手站在里面,跟我擦肩而过,没有打招呼。 他那双异样的瞳还是冷冰冰,看一眼让人如堕冰窖,掉入三尺之寒。 那次事情之后好久没见到他,还以为他被他爸送回去了呢。韩国大叔坐在办公桌后,转着椅子,脚搭在桌面上:“面条,你来有事?” 确实,对我的人生观世界观所有观产生了极大的冲击,产生的逆反心理让我对这一切只想逃避,一段时间不想见到他,就说不想帮他做事,也不想背书做题了。 他说坐,我坐下了,他说你知道为什么让你背书吗? 我说我不知道,以为您缺人帮忙呢。 他说背书不见的有用,是想让你形成一种观念。 “观念?”我重复了一遍。 “对,形成一种体系,不管什么东西,你得有一套体系去称呼它,各领域有各领域的专业术语,你可以不选择这一套体系,也可以选择其他的。” 他站起来,走到世界地图前,用手划拉:“比如,西方称之为灵媒,布阵用魔法阵,阴阳相交称为通灵,文化差异叫法不同,你得接收一套体系去称呼面对的一切,而不是这个那个。” 我承认他说的有道理,研究一个领域就要有术语,在形成国际标准之前,应该允许有多种形式存在。 他接着说:“至于为什么选择东方,而不是西方,或者亚文化叫法,完全是个人原因,经过我的研究,认为最接近可解释的现象就是东方鬼神文化,历史最为悠久,发展传承也更完善,其次是埃及。日本妖怪文化则是一种类似的异体。” 我听得毛毛喇喇,接受了他的说法。 “国外有研究,大多数有过濒死体验的人,都见到一种相同的场景,温暖的,明亮的,巨大穹顶的房子,他们叫做天堂,我们叫天宫。 “每个人见到的又不一样,有些人见到自己在海底,漆黑的,昏沉的一片,那有没有可能是我们说的地狱呢? “共同点是都见到了自己已经逝去的家人迎接他们,百分之四十五的濒死体验报告走过了一段路,这段路上充满鲜花,或者其他什么东西,不觉得很像中国文化里的黄泉路吗?” 黄泉路,可能并不是因为有黄泉,而是第一个见到的人看到了黄泉,就把其记为黄泉路,而此后说的黄泉路,不过是指代一条路罢了。 他又讲到:“有人报告过,灵魂漂浮在半空中看见手术室医生为自己动手术的场景,包括说了什么在活过来之后都完美复述了出来,有人说感觉自己一部分在身体里,一部分在外面,大概是三分之一以及三分之二的比例。” “想到了什么?这个也有对应的早有记载。”他说了四个字:“三魂七魄。” “魂指能离开人体而存在的精神,魄指依附形体而显现的精神,或许古人是指我说的这种情况,而不是后人传的哪三种魂哪七种魄。” 我听得冷汗淋漓,因为越听,我就越相信他,经过了那件事,很难不去相信。 我说你这很像洗脑。 知道也就知道了,又不能作为拿来吃饭的东西,我还是要回去继续改我的论文,做我的实验。 毕竟以后饿不饿死还是要看我的导师能不能大发善心,给我毕业。 他没有再说什么,我也不再问,不问不是不好奇,只是暂时压抑。克制的结果就是想法跟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越滚越大,我问拉普对这件事怎么看,他说:“我也是第一次见,怎么你们都看不到吗?” 那你他妈还能这么淡定? 大概是因为他从小接触的道教文化使他对这一切,世间万事万物都有一种平和的心态,也就是说,他接受的观念比我更完整,已经形成一套体系,等见到那天反而快速接受了这套体系,不需要像我一样有个消化的过程。 他又说,他的确是能帮别人找到东西,起初他以为是巧合,后面发现他是真的知道在哪儿,好像有人告诉过他似的。 我说你怎么不去帮人家抓鬼,他说不确定符篆有没有用。他准备跟着隔壁韩国大叔研究学习一段时间,只可惜没有本科学历考不了研究生。 我心说跟韩国大叔学捉鬼还要经过统一考试,背思想政治马克思主义形而上学唯物主义哲学,这不讽刺吗。 韩国大叔把那支录音笔送给了我,晚上我坐在家里,盯着那支笔觉得烦躁。 听吧,让我勾起回忆做噩梦,不听吧,又验证不了一些事情。 最后我一狠心,拿起那支笔,去找拉普放给我听。 拉普把笔连接到电脑上,文件拷下来,问我:“你真的要听?” 我点头:“要。” 他说:“那我出去?” 我说:“不行!” 你他妈今天必须留在这里陪我听。 他把文件打开,开头是一段风声,还有教授弄东西窸窸窣窣的声音,听到拉普说好了吧,教授说好了,放那儿,吧啦吧啦一些杂七杂八的对话,零零碎碎东西倒下捡起的声音。 我跟拉普说,要不你把灯打开,我们再听? 拉普剜了我一眼,骂我是个孬货,去开灯。 然后声音安静了,只剩下风声,还有微弱的韩国大叔的呼吸。 我听到我小小的惊呼,应该是蜡烛灭了,铃铛声传来,今晚又要做噩梦无疑。 脚步声,很小,鼓手走到我身后,我竟没发觉他站得离我很近。 接下来是铃铛大面积作响的声音,鼓手喊一声:“他改变方向了!” 拉普笑笑地看着我:“你居然没被吓尿。” 我们又继续往下听,拉普喊完提醒我不要动后,一段很长时间的,大段大段的空白。 我说我不认识你帮不了你絮絮叨叨的,现在重听,真他妈像个神经病,还以为被吓疯了呢。 然后,我们听到一阵笑声。 一段女人的笑声。 轻笑声,声音很小,很强,微弱,又带着点小孩子的天真,拉普还拉来放大了,确实是女人的笑声。他跟我对视一眼:“我靠。” 我想知道,她笑什么? 听到我说的话就笑了吗,可拉普喊那么大声她都没听到。 又想到这应该是韩国大叔录到的第一个那个世界的人的声音,不然他不会交给我的时候说“有重大发现,你一定要听”。 拉普还想放一遍,我说别放了,我害怕,拉普突发奇想在底下放了一段音轨,当作背景音乐放,喜羊羊与灰太狼。还说:“这下不怕了吧?” 我特码以后要是听到喜羊羊做噩梦就是你害的。 第二天我在做实验,拉普给我发消息:“我靠,重大发现!” 我说有屁快放,一天天的重大发现。 他说他上网查了新闻,那个房间死的女人,不是被烧死的,“你猜她怎么死的?” 我说怎么死的,他说从阳台上跳下去摔死的。 那她为什么要跳呢,那场火灾里百分之九十的人都逃出来得救了,犯不着跳窗台,而且她家人都被救了,她老公,她孩子,除非她房间的门锁了,或者逃出大门的门把手太烫了,烧融化了打不开。 那也没法解释他们家就她一个遇难,其他人怎么没被困在家里。 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拿着地质矿岩石的手顿住了,我说,拉普,她不是被害死的吧? 她老公跟她说了什么呢?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门打不开。 她笑一声,走到阳台上,跳下去了。 拉普说,卧槽,面条,有这个可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