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往事

    楚轩享过十六年锦衣玉食的生活。

    京城，楚将军府，楚二公子，这些曾经都是楚轩名头的前缀。

    楚大将军本就是孤傲目中无人的跋扈性子，朝中官员无不让他三分，生怕触了这位的霉头给自己惹来一身骚。纵然楚大将军不喜自己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二儿子，但也不冷不淡地尽了抚养的义务，借了自己的荫蔽让楚二公子能在京城飞扬跋扈。

    楚轩是个小姨娘所出。小姨娘是被楚将军从驻地带回来的，父母双亡，凭着自己的几分颜色求到楚将军这儿，想讨口饭吃。楚将军睡了两次，也没怎么上心，但小姨娘运气实在好，就这两次便被诊出了有孕。楚将军便带着人回了京城老宅。小姨娘刚以为自己有幸过上好日子了，就被生产时的大出血夺去了性命。孩子父亲一听说这孩子的怪异，完全不掩饰地表达了厌恶，图个眼不见心不烦，便圈了个偏远的院子、又派了批仆人给这个刚出生的二公子，而自己，从没踏足过那个院门去看望这个孩子。

    楚轩打小就没感受过爱意。父亲的厌恶，母亲的离去，府里下人自作主张地、为讨好府主人而对他的苛责辱骂，都迫使他早早养成了一副冷酷狠厉的性子。幼年时吃不好穿不暖，分到院里奴仆也不尽心伺候，甚至还打骂自己的小主子。小楚二最初难过了但也没觉得有何不妥，直到有次溜出院子，见到锦衣华服的大公子被奴仆簇拥着出街，那一圈奴仆个个谄媚地笑着，低声下气地向大公子讨着赏。大公子瞟了眼穿着过时花色锦缎的五岁孩童，眼里满是优越感。这时小楚二才意识到，自己才是有着杀生决定大权的主子，那帮恶仆竟吸着自己的血还以羞辱自己为乐！

    那日溜出去后回去的晚，侍奉他的奶娘凶神恶煞地揪着他的耳朵就是一顿辱骂。楚二面无表情地挨完了骂，把送来当作晚餐的冷硬馒头也扔了，坐在床上仔细思考了半晌。当晚，他从房间溜出，把奶娘的房间堵紧了门，弄倒了蜡烛。面无表情盯着熊熊燃烧的一片火海，眼里没有半点慌张，心情还有点释然的愉悦。

    一院子下人都被惊天的火光惊醒，跑来时，只见小小的孩童站在火海前，面无表情。听见嘈杂的脚步声，还扭过头朝他们灿烂一笑。那笑容印在张扬的火光下，宛如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魔。

    这件事后，楚将军也被惊动了。这还是楚轩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高大魁梧的男人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下这个像小姑娘般白净的小男孩，挥了挥手，让管家重新划了个院子给他。

    自此再无下人敢对他不敬。将军府提起二少爷都说，那简直像是从地狱爬出的恶魔。楚二也发现了，不让人欺的最好方法就是让人惧。他不在乎所谓的虚名，若有人待他不敬，他必归还百倍疼痛。

    渐渐外头都传言，楚将军府楚二公子性情越发暴虐，动辄就打骂下人，还做了条有倒刺的狰狞皮鞭，心情不好就抽打他人，以痛苦的哭喊和狰狞的血肉模糊取乐。

    秦大将军也听说了这个二儿子的传闻，心头不屑，但也没什么企图阻止的想法。秦大将军本身也是跋扈惯了的人，凭着自己的军功和祖上几代积累的威名，在京城向来横着走。不过动辄打杀几个下人，这点小事没人敢在楚将军面前提起，给自己找不自在。

    随着年岁增长，楚轩觉得自己的欲望也随之增长；最初不过想过好日子，让他人不再欺他辱他，但渐渐地，他对爱的渴望愈发增长。这个自出生起就与他无缘的字眼，令他抓心挠肺地想尝尝那般滋味。

    而柳懿能就此长到他心里，就是出现得恰到好处。

    后来，楚轩自我反思，大概都是柳家家教太好惹得祸，柳丞相自柳懿幼年就培养他与人为善得胸襟气度，心里再不屑，面上也是温和的笑意；谁也不偏帮，谁也不忽视。所以，当楚轩发现除了脸上满是傲慢但眼里对他都是敬而远之的惧怕的人，和面上尽是谄媚腆着脸想借他从楚将军那儿谋利的人外，竟然还有对他笑得如此温和的第三类人时，心头坚硬的土石瞬间崩溃瓦解，满心满肺都是炸开的甜蜜滋味。

    楚轩至此开始了自己漫长的追求生涯。他想得极好，他们认识那年他才八岁，若是能之后订下姻缘，那就是一段青梅竹马佳话。废人楚轩一心想求到柳懿这个人，无论手法多简单粗暴，他都愿意尝试。也是这时，他结交了一群不学无术全是下三滥主意的狐朋狗友。

    他曾在宫宴上当众大声表白。柳懿和他还隔着十几桌的距离，他也完全不避讳，把自己从诗集里东拼西凑出的肉麻情诗念出来以表自己一颗真心。现场官员一时间捂嘴笑得不亦乐乎，唯独柳相坐在首位，脸黑如玄铁。

    柳公子确实风度翩翩，也没有闻之变色，客气地将人请到了花园里：“楚二公子，柳某只喜女人，更何况，柳某如不能为柳家留下后代，实为大不孝。”

    楚二又蠢又天真，只洋洋得意大声道：“我也可以为你生儿育女！我其实是双性人！”

    这事第二日便成了笑柄传遍京城。

    这事柳相也觉得过于尴尬，待秦大将军从驻地回京后，上门委婉地表达想请大将军管好自己二儿子，莫要再惹荒唐事的想法。秦大将军对此恭恭敬敬做了一揖，便怒目喊道：“去把那不成器的楚二拎过来！”

    下人带着楚二一来，楚轩都没弄清楚状况，秦大将军的鞭子就劈头盖脸地朝他抽来。秦大将军武艺高强，抽打间完全没收力，没一会儿，楚轩身上处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柳相都看傻了，最后也怕闹出人命，只得上前劝拦。楚轩打心里觉得，若没有柳相最后阻拦，秦大将军是真的想活活抽死他的。待楚轩从这一顿打的昏迷中醒来时，楚大将军带着大公子又回驻地了，床边只跪着战战兢兢的下人。

    这一次的伤，楚轩整整养了两个多月才缓过来。但他实在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对于追求柳懿这件事，倒是越挫越勇，之后又惹出一系列荒唐事。

    楚轩为了赶去柳懿的诗会，纵快马上街，踩死了一位来不及躲闪的老太太；楚轩准备送柳懿的书画被本人拒绝了，气得和小贩在街上发生争执，一鞭下去打了个伤残……诸如此类，类不胜数。

    真正让柳懿对楚轩横眉冷对的事情还是因为一个人，柳懿的白月光，张葳。寒门出身的小书生，却颇有文采骨气，在殿试上颇得小陛下的赏识，金榜题名，得了探花郎的殊荣。柳懿对他不加掩饰地流露了好感。而张葳回得也不卑不亢。虽说柳懿年少拒绝楚轩道自己只爱红颜，但如今柳懿初露锋芒，在朝廷上站稳了脚跟，还是圣上的宠臣近臣，另说张葳，也能要能力就有能力，外貌也生得风清月霁，与柳懿谈论间煞是一副才子才子的秀美画卷。京城贵族们倒对此津津乐道，乐见其成。

    而唯有楚轩一人嫉妒得快要发疯。